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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中心】天涯孤棹还 序~五

*咳虽然总觉得填坑遥遥无期还是默默搬文(也许可以激励自己填坑呢(并不

*各种狗血脑洞自己回顾起来都颇觉得不好意思


序:孤舟


原随云最后留给楚留香的是手上绚丽的血花和冷漠至极的眼神。

 

在血花溅洒开的霎那,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胡铁花目呲欲裂地嘶吼开来,毫不犹豫地便要冲上去与他拼命,楚留香能理解友人心中的悲愤与痛苦,却也更为清醒地意识到与对方实力上的差距,于是他把友人拦了下来,沉声道,"金姑娘已经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又何苦在我们面前杀人灭口。"

原随云似乎也因自己所为而陷入瞬时的恍惚,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高风霁月的姿态,淡淡地说,"作为一个盲人总是要对危险的感知较旁人更敏锐几分的,而很遗憾的是刚才金姑娘确然给我一种来者不善之感,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刚才确无杀金姑娘之意,只是下意识的自保之举罢了。"

他浅浅欠身,"虽然这应是我与香帅最后一次见面,刚才那些话也是可讲可不讲的,但相识一场礼数总应齐全,香帅后会有期。"

他说完便携着金灵芝一起飞下了海礁,身形依然飘逸若仙,楚留香心情复杂地目送着他广袖风起,清晰地看着衣袂上极为考究精致的镂空盘绣正反射着炫目日光,楚留香尚还在沉思,身边的胡铁花却已经叫嚷了开来,"姓原的,你刚才不说你愿意带走高亚男和枯梅大师么,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可是做鬼都会游过去找你索命的。"

原随云此刻已是随着那船渐渐远去了,听到这话时竟然的确露出些许困扰的神情。他行事素来文雅从容,即使是为恶姿态亦淡泊高华,反而是胡铁花这种完全不顾现实规范的粗人屡屡让他有措手不及之感,他之前虽已居高临下地施舍了些仁慈,但对方并无回答在先,金灵芝蓄意伤他在后,如此混乱之情形自然便把之前的说辞给揭过去了,孰料胡铁花却突然出此言,倒显得是他出尔反尔了。原随云静静地想了片刻,一挥手却是让船停了下来,然后便疏淡地说,“我自然言出必行,只是不免担心阁下又横生其他枝节。”

 

楚留香远远地望着这海上一片孤舟,其上的人仍是初见时的清秀眉目,只是带给他的心境已经大不同,他此时也定了心神,相当客气却也不免夹了丝嘲讽道,“原公子都已将我们逼到这般田地却还担心我们做什么手脚,未免有些对不起方才话中的言出必行一词了。”

他将仍然昏迷在地上的枯梅大师抱了起来,又走近了一直低头不语满面哀色的高亚男,朗声说道,“这岛上的距离与你那船已经有些远了,恐怕轻功不如你我的人根本无计可施,我料想你必是不愿孤身返回岛上,不若我带着枯梅大师与高亚男先上了你的船,然后我立刻飞身返回绝不逗留,不知原公子意下如何。”

原随云对楚留香遥遥地笑了笑,声音隔着海波传来幽若梵音,连带着那笑意也如海上之花了,“我既然已经将船停下便已是给了香帅来去自由之权,香帅敬可自便。”

楚留香知道这交易便是已经达成了,正准备登船时高亚男却将身子侧到一边,低声道,“我之前一直顺从师傅,也做下不少错事,但现在我只愿与你们二位还有华姑娘同生共死,香帅便将师傅带到船上吧。”

楚留香看她十分坚定的样子,便也不好勉强,脚下稍一用力便带着枯梅大师飞踏至船上,瞬间海上水花四起,亦染湿了原随云的衣袂,但对方却恍若未觉,立于浪涛之中而仍显得萧索而游离。

楚留香毫无来由地想到了古赋中那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他放下了枯梅大师,简练地说道已任已尽不多叨扰,然后便要飞身回去,他在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原随云柔和的声音,温雅甚而带了丝挽留的意味,“香帅素来嫉恶如仇,于今什么都不做便回去岂不是让我这个恶人就此逍遥法外,香帅不觉得可惜么?”

楚留香并没有回头,“我刚才既已有承诺便必然信守承诺。”

原随云轻笑一声,“香帅若知宋襄公之典便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恶。”

楚留香此刻已经是相当冷静,在诸多彪形大汉的环顾下依然可以与原随云不紧不慢地言语往来无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而有些人或许会死于自己的原则,我并不把这称作愚蠢。而最后我会将你绳之以法。”

原随云许久过后低低一叹,“我终究不如香帅雅量高洁,那么香帅请便吧。”

 

楚留香便纵身又飞回了岛,在迎着刺目阳光上行的霎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背后原随云沉着哀意的眼神,但那必是虚假的,对方不论有如何的优雅作态,眼神却总是空无一物。楚留香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有回头的真正原因,那眼神过于幽深晦暗,沉着他看不清也不敢看清的人世苦楚。

他倦倦地回了岛,迎上满怀期待看向他的人们却觉得十分索然无味。

 

一:罪者


他再一次醒来时胡铁花正慌忙地收起自己关切的神情而做出一幅十分恶声恶气的姿态,“老臭虫,你一回来就开始睡简直是要把我们这些人给急死啊!”

楚留香知道这位朋友实质上对自己充满关切,笑着回答说,“那劳烦花蝴蝶告诉我我睡了多久吧。”

胡铁花撇撇嘴,示意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至少睡了也有两三个时辰了,他心下也有些惭愧,说自己日后一定要给胡铁花多多买酒以报。

胡铁花不耐烦地说,“还买酒,马上水都没得喝了!”他和高亚男在楚留香昏睡时一起把这岛转了一圈,岛上简直是荒芜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简直难以想象之前如何容纳了那么多人,而在此期间则是华真真一直守在楚留香身边,这时楚留香才注意到自己一醒来后反而坐远的华真真,看着对方看似冷凛实则关切的神情又是一阵感动。

他走到华真真面前,好声好气地说,“姑娘一看我醒来反而避开,莫不是生我气了?”

华真真的脸上染上几丝小女儿家的红晕,但还强撑着冷静说道,“之前因为担心香帅可能是中毒了所以急切之下将香帅衣服扯开了一些,望香帅不要介意。”

这时楚留香才诧异地注意到自己的衣衫确实比睡前凌乱了许多,胡铁花快言快语地补充道,“你一回来就晕倒弄得我们都以为是姓原的家伙暗算了你,又不敢妄动怕加速了毒份扩散,还是真真细致,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才确认你这家伙只是单纯地睡起大觉,之后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可得好好谢谢真真。”

楚留香知道自己给大家带来这么多担扰越发惭愧,便说起了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说起金灵芝虽然身体已经冰冷但唇边却还挂着一丝笑意,大概是直到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与原随云死在了一块儿,大家都是一片唏嘘,胡铁花反而沉默,楚留香看他与往常的急躁态度完全不同,状似无意地问道,“花蝴蝶你还有没有其他想知道的。”

胡铁花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把姓原的那家伙的船凿沉?”

楚留香默然半响,“抱歉,我不能。”

胡铁花长笑一声,又惨然道,“灵芝这姑娘就算对别人有千般娇蛮万般不是,对原随云却称得上呕心沥血了,她那么年轻不想死在岛上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那姓原的,上一刻还是笑吟吟的虚伪作态,下一刻便捏碎了她的喉咙,纣桀相较而言都是良善之辈。我此生唯一遗憾大概便是无法亲眼见到他得遭天谴。”

楚留香默然不语,却想到原随云孤身立在水雾中的孤凄身影和手上完全未洗的点滴血迹。他出于某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理,相信原随云所说的防卫之语,但却并不适合把自己这种思维告诉胡铁花,待对方冷静下来后说道,“我之所以不在船上做手脚是因为船上有一个我的旧识,应该可以带我们逃出生天。”

胡铁花,高亚男都是满面震惊之色,唯有华真真尚能理智地问下去,“你如何确定他会帮我们?”

楚留香平静说道,“那是船上一个摇桨的汉子,我之前曾经帮他寻回被拐走的女儿,故而恰好认识。我也不太确定他为何会听从原随云的差遣,但我于旁人没注意时向他扔了字条,要他靠岸后便另找一条船来载四个人走。想来凭借之前救命的交情和承诺的厚报,应无问题。”

而华真真也补充道,“即使这个人未归返,我在来蝙蝠岛前也跟家里人交代过若一周不回便来寻我,所以我们总不至于落入绝境。”

胡铁花乐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有后手怪不得睡得那么高枕无忧,”他又跃跃欲试地补充到,“看我回去不把那姓原的整得天翻地覆,让他知道我老胡的厉害!”

楚留香只是笑,心里却若有所思,按原随云出发的时间对方现在是应该已经靠岸了,而他们这一行人怎样也要迟个一日两日,平时这样的时间不打紧,但谁知原随云上岸后会做些什么呢?他慢慢攥紧了拳头,想到自己绳之以法的承诺。

他难以想象原随云这样气质高华的士子被拘于囚室内的样子,正如他无法想象无花被世俗人触碰甚而践踏的样子,后者演了一场虞姬自刎的折子戏,而前者呢?他突然便无比讽刺地意识到,自己虽说从不杀人却又毫无疑问地是在把人死路上引。


自然,罪人之身,皆应坠阿鼻地狱。

 

二:烟梧


原随云倦倦从海边驿站的简陋床铺上醒来。

前一夜风雨交集,他睡得并不安稳,何况因为这样的偏僻驿站房间有限又兼着是海事盛季,如他这样的贵公子也落到供不应求的窘境,只得勉强让船夫都两两三三挤着过这一夜,自己也相当以身作则地与冒雨赶来的丁管家睡了一张床。

 

原随云醒来时感觉到丁枫的手尚抚在他身上,静了片刻后平淡地说,“烟梧,不要逾矩了。”

这对他而言就是很严厉的指责了。

丁枫立时将手拿了下来,恭敬地下了床,烟梧是原随云给他取的字,从李贺的湘妃一诗中化的意,而平时也只有原随云会这么叫他,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推想他们在他记事前便已经死了,就连丁枫这个名字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出处,他只记得自己在七八岁时被原家捡了回去。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那个时候原随云的眼睛还没有全瞎。

他稍一平整心绪后便恢复了平常公事公办的面孔,漠无表情地谈着此番蝙蝠岛弃置后他们的损失,从人员到物品不一而足,原随云也是同样漠然地听着,似乎那些岛上失落于火中的珍籍珠宝全不是自己的。在丁枫的汇报告一段落后他平缓问道,“被埋在地下的那些物什应还安好?”

丁枫略一回忆火药的力度点头道,“应还安好。”

原随云若有所思地敲叩着床榻,“等楚留香他们一行人离岛后便把那些物资尽快撤出吧,然后再更彻底地销毁一遍。”

丁枫默然应了,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发问,“少庄主,恕我直言,对于楚留香一行人为何不斩草除根?如今金灵芝已死,枯梅大师现在也十分身体孱弱不多时便会圆寂,若楚留香一行人亦死的话我们完全不需损失蝙蝠岛,只要稍加整修便又可以沿用之前计划。”

他在说这些话时甚至不敢抬头看原随云,他不敢想那个他绝对不可以接受的可能性。

出乎他的意料,原随云却伸出手将他的下颌抬起,温和地反问道,“我当然愿意斩草除根,只是你觉得这个任务我又该交给谁去完成?亲自去当杀手么。”

对方的神情十分宁静平和,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这样的事自然不用劳动少庄主,属下们去完成便好。”

原随云斯文地笑了笑,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冷嘲,“然后等来你们行动失败的消息,将船送给楚留香,再让他带着人证回来追捕我么?你倒是很为他着想。”

丁枫身体一冷,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考虑是多么不周,他正要告罪却听到原随云的声音又轻了下来,显得疏冷而游离,“于今之势纵然我全无作为楚留香依然是可以凭着华真真的缘故回岸的,所幸千失必有一得,现在补救也不算晚。但归根结底,养虎为患到现在责任还是在我。”

“我一心想着通过混淆视听让楚留香与华真真自相残杀,还可推卸了清风十三式失窃的责任。却低估了楚留香的才智,现在想来倒不若当时船上见死不救这一着来的简洁明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是叹楚留香才智之高竟令他也防不胜防还是叹当时竟没有坐视楚留香去死。

丁枫垂下头,知道自己的主人依然是那个残酷冷血的蝙蝠公子。

 

原随云静静坐了片刻,对他说,“开窗罢。”

丁枫依言打开了窗户,在经过一夜的风雨后窗外已经放晴了,原随云还是坐在简陋的床板上,衣衫因为夜间的匆忙行船也有些凌乱,但不论外表如何他的气质却总是这般高华幽雅,只一眼便与身旁所有的鄙陋物事分开来。窗外正是鸟鸣莺啼,柳枝拂岸,而他却还是无喜无悲地坐在那儿,许久方对丁枫说道,“那个叫燕大的船夫你应该已经看好了罢,给他备船,越快越好,我们现在便给楚留香做个顺水人情。”

丁枫肃然说道,“定不辱命。”

 

三:霭奴


原随云在丁枫走后便疲倦下来,任是怎样刚强的人在海上颠簸一日一夜后也会觉得心力交瘁,何况他本身体质也称得上是孱弱,楚留香以及其他所有不明底细的人在初接触他真实面目的冰山一角后都会感慨于他筹谋之缜密,武学涉猎之广,以及内心之冷酷扭曲,却很容易遗忘,再怎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他也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无法抗拒生老病死的凡人。

他在床背上倚了片刻,想此刻困于孤岛上的楚留香对自己会有怎样奇诡的推想,突地便阴沉的笑了笑,这样也很好,他一直最恨别人惋惜怜悯的眼神。

 

哪怕他并不能视。

 

他稍微休息片刻后便叫来人带他去看枯梅大师,他直到现在尚停在这个荒僻村落半也是为的这个原因。枯梅大师已是将近油尽灯枯之态,在下船时他便听见这位自幼时起便孤僻寡言的女人喃喃说道,“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他俯身握住了这已经枯槁不堪的老妇的手,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波澜,他甚至也一种冷静到有些残酷的态度平静地想着若不是自己在身边,这位在对楚留香使出杀招而耗尽原气的女人怕是已经去了。他也不是十分的悲伤,太多生者死者如过客般在他身边来去,何况他自己也不知精心筹谋编排了多少人的死亡。

他想到生死苦长,升沉变亟,将身子微微低了些柔声说道,“夫生有死,至世之常,但我总会尽力寻人医治大师的伤势。”

“不用,不用,”枯梅大师咳的越发气若游丝,她本来已神魂涣散了大半此刻却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死死掐住原随云的手,“我也是懂医术的,自己的情况自然清楚,你不用去找大夫,让我有个地方静静地躺几日然后便就近葬了罢,我这一世做过的事太多,如今却终于可以躺下来,什么都不做的度上几日。”

她说到最后话语中已是无限悲音,而原随云却只是默默感知着对方手上沟壑纵横的青筋正如枯藤般死死攀附于自己手上,却又有难以抑制的灰败腐朽之气从其根节处无力地流露出来。他静了片刻,淡淡地道了一声好。

 

他便走进了邻近的一间房,因为昨夜的风雨交加哪怕闭着窗房间也潮气甚重,又有一分令人气闷的炎热。他随手打开了窗,霎时一阵清爽海风穿堂而过,让房间清凉了许多。

“我昨夜梦到那些死于我手下的海女了。”

枯梅大师在他背后语气平板地说。

“来索命?”

原随云还是十分淡然,只是温雅中又别有一份冷嘲。

 

“不是,”枯梅师太疲倦地摇了摇头,“她们只是阴冷地看着我,指着心口的洞和血绕着我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原随云正缓缓点燃一炉沉香以驱散房中潮气,听到这话后也只是专注地继续手上动作,平静说道,“有时我倒希望能看见哪些人对我除之后快。”

在香烟袅袅升起之时,他的嘴角隐隐有一丝凄迷的微笑,“可惜我纵使夜中所见也是无尽之幽冥。”

 

枯梅大师一时梗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叹道,“霭奴,你执念太深。”

在话出口时她便意识到这句话的可笑,若说原随云执念过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眼前是已经十九岁一身精致长衫唇色艳丽如血的原随云,而她所看到的却是十一二岁散发未冠身形清秀如少女的霭奴,一步步走到佛前,缓缓跪下焚了香,神情中却像是沉着世间所有的苦楚与哀痛,静静问她,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四:迁善


她想自己或许便是那时被魇住的,她素来是孤僻寡言的人,也从未有其他佛门子弟讲经时的旁征博引侃侃而来,十分死板地答,“人世皆苦,然若广积善缘自可摆脱生死轮回进入佛国净土,反之则堕入恶道受苦不尽。”

少年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微微倾了手上拈着的香烛,落了些烛灰,“那么大师可否告诉我恶道是为何象?”

她仍旧是十分照本宣科的答,“痛彻骨髓。苦切肝心。如经无数岁。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少年阖了眸似是在想象那酷烈景象,然后轻声一叹,“想来那该是极暗无天日之地。”

“自然。”她冰冷冷地答,“若非有来世如此之报应,何可止今世之恶行?”

 

她到很久之后才知道这句话对于这位她尚不知名姓的少年是何等残酷,但他当时听了后却是全无反应,而只是长久地凝视着某个不存在的虚空,“我佛慈悲,自当惩善扬恶。”

然后他唇边便勾出了一个极为动人却也极为诡丽的微笑,“想来我定是上一世作恶太多,这一世便注定沉沦于无边苦海而不可脱离。”

枯梅大师从那话中意识到一种极为幽暗,沉郁而危险的气息,她虽然面相凶狠,心思却也纯善,虽然很多人光是看了她那枯树一般的刻板面容便避之远矣。她正费力想出些话出言相劝,却看到少年已经彬彬有礼地行礼告退了,身法飘逸灵动,几乎有几分庄周笔下姑射仙人的味道。

她几乎是有些怔然地看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峰巅, 一袭白衣瞬间就消洱于炽烈日光之中,若不是那望向她的眼神过于幽深晦暗,她几乎以为这少年本就是一个虚幻的梦影,现在则是如露水电光般归于虚无。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难以言明的怅然是何种情绪,也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最终会驱使自己做出何等惊世骇俗之举。

 

几点朝露顺着枝头绿叶滑落,溅在地上,泛出几圈涟漪。

枯梅大师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就回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

她知道自己死后必坠无间地狱,佛家十重罪杀生一项她便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次,大概杀久了后便彻底麻木,昨日海女入梦这样阴森之事她醒来想起竟有些别样的释然,大概是知道自己总没有彻底冷了骨血,罪孽重至深处竟隐隐期待起来世的报应,至少那时便可以对此世这些从未有时间去细想的罪行做些补偿。但她很奇异地,却不对另一项淫邪之罪有多少愧悔之情,她的确是深爱着原随云,哪怕这种爱在外人看来是有多么畸态而疯狂。

而此刻她的爱人就站在她床边,温柔地注视着她,哪怕他们均知道这只不过是用绝好的演技而伪造出的楚楚动人的假象,但她依然从其中得到一种极大的虚幻的满足。她长久地注视着少年端庄娴静的面容,咳了许久后艰难说道,“原公子,我虽已知自己罪无可恕,但我却仍不愿见你长久沉沦于孤激怨郁之中,须知苦法无边,回头是岸,如今蝙蝠岛已毁,你终究尚有机会将这些过去之事尽弃于身外而悔过迁善。”

原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平和一笑,温雅出尘如佛子拈花,“师太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么?”

枯梅师太闭上眼,她当然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立场说这些,但她宁愿自己于恶道中受无尽之苦却也绝不愿见原随云受一点折磨。她无法解释这种心理也无暇费心思去细想,只是以着最后的执拗切切说道,“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纵有前尘劫数,只有有心开悟亦可得蒙宽恕。”

枯梅师太说这些话已经极耗力气,又是如风中之木般咳嗽颤抖起来,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原随云如一座精致却殊无感情的雕塑般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神情隐在晦涩的光影之中而越发幽暗不明。她不知自己的话能有多大效果,事实上她也不期望有多少效果,对方心思之阴狠毒辣早在年幼时便初见端倪,而那时她都只是随波逐流甚而自己也为之驱使,她平静想说自己说这些大概本质也是自私地为图个心安,她现在这枯败的身体已经什么都帮不上原随云了,故而只能无力地说这些老生常谈的叨扰之言。

她神思恍惚沉浮,几乎便要坠入永诀之幽冥,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清晰传来,如阳世晨钟一般让她猛然一震。

“蓝夫人所言,随云铭记在心,定不会忘。”

 

她勉强露出半个微笑,手却已沉沉坠下,便是再无声息的去了。

原随云仍然冷静地坐在床边,过了片刻后才将手放在枯梅师太脸上,缓缓描摹着对方的五官与轮廓,轻轻出了一声不知是感慨还是释然的奇异喟叹。

 

五:敝履


原随云并未如枯梅大师曾经对他说的那般把她就地葬了。

 

正相反,他在心中仔细地权衡推算楚留香华真真一行人回来的时间后,十分冷漠而理智地想着华山派掌门之死本就是一件可以大作文章的事情,若如此白白放过了反而不智。他能理解枯梅师太临终时其言也善,她内心深处终是一个遵循传统正邪善恶之道的人,故而愈到死时愈为自己所为感到愧悔,可惜的是纵然他能从理智上去理解,却无法从内心发出多么深切的共鸣。

正邪善恶早被他弃之如敝履,何况所谓更为虚妄不可期的来世之果报。

 

他唤来几个属下,让他们速将枯梅大师带回华山派交予未随她未出山的六位弟子。他手下的人皆是机警谨慎之辈,闻听此言后立刻便问道,若是那六位弟子问起掌门死因及下任掌门人选该如何答。他沉吟片刻后平淡地说,“便说枯梅大师死于盗取清风十三式之徒的手上,虽拼尽全力与之力搏终无法制服而遗憾身死。”

“至于下任掌门,”他的微笑越发冰冷而令人目眩,“便说我们只是因敬重枯梅大师为人而相交一场,对华山派内务并不了解,但枯梅大师临死时的遗言中却有提到华真真姑娘,推测这应是她属意的人选。”

说着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卷竹筒,交付给这位名为应安的属下,“这便是枯梅大师所留下的遗言,你定不能将其遗失而要交付到她弟子手中。”

应安虽然已足够机警但是还是十分困惑不解,“华真真似乎是这几个月才拜入枯梅大师门下,枯梅大师怎可能会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交付给这样一个外人?会不会是那盗取清风十三式之人从中作祟?若确然如此,我们以无争山庄的名义送信会否也被卷入这阴谋中?”

“你是觉得我们不该与这位疑点重重的华真真姑娘有所牵连,以免日后受连累?”

原随云的声音极为温柔可亲,态度也堪称和蔼,却没来由地让那位属下觉得毛骨悚然。他仓皇地跪下,连道“是属下多嘴了。”

 

“不,”原随云突然便走到他面前,以一种近乎爱怜的态度轻轻挑起应安的下颌,令他与自己对视,“你愿意多想并想远一些,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习惯。只是有一点应该改,不要随便质疑你主人的决定。”

应安此刻已经是战战兢兢,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答着自己今后绝不再犯。

原随云倦倦地挥了挥手,姿态依然优雅极致,宛若流云拂空,回浪拍岸,但应安却毫无心思欣赏这份优美,诺诺地便要退下,却在快步推至房门处时听到原随云以极轻的声音说道“不管如何你终是有心了,而那竹筒我也能确认定是枯梅师太所制。”

应安不确定这句话是否是对自己的特意抚慰,他只是在站到阳光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皆是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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