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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中心】天涯孤棹还 十一~十五

*搬到无花大师还是被苏一脸(泥垢


十一:故人


他在随着丁枫往船只中心走去的时候已经勉强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解过来,也渐渐恢复了理智,飞快地勾勒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

 

他以为金灵芝已被原随云杀死,而她没有;他以为金灵芝这样同归于尽的举动必然会同原随云反目成仇,但看对方的言行对此显是并不担心;另一方面原随云清楚地知道金灵芝同胡铁花之间的情愫,但是他却十分好整以暇甚至是愿意成人之美的姿态。

楚留香心下一沉,觉得原随云这个对手恐怕是自己遇到过最棘手的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原随云似乎并不打算把他们自己的会晤变成一场秘密会晤,他正静静地候在甲板的另一边,这里其实是离岸边更近了,几乎便可以看见岸边每个人的衣饰与细节。

楚留香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意识到其中颇多江湖人士。

因为胡铁花的原因,他现在说话十分谨慎,见到原随云时简短地问了声好后便直奔主题,“承蒙原公子搭救,不知岸上那些江湖前辈也是原公子请来的么?”

对方便如初见般文雅温柔,先躬身为答礼后方款款答道,“在下德薄才疏,怎能劳烦如此多江湖前辈?他们皆是因为香帅销声匿迹后重新归来而十分欣喜,特来迎接。”

“只是那也该劳动原公子费心散发此消息了。”楚留香初见时愿意与原随云进行文绉绉而客气的谈话,现在却全没这份雅致,说起话来也是直截了当。

“不敢当。”原随云谦卑多礼到在楚留香眼中虚伪之至的程度,“香帅既冒着生命危险平定了海上销金窟这一罪恶巢穴,在下亦承蒙香帅搭救方能脱险,如今来迎接香帅也是份内之事,至于江湖前辈有感而发聚于此地便并非在下所能预计了。”

楚留香皱着眉头,意识到对方已经在自己未归来期间编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故事,而自己甚至不能贸然揭穿。但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香帅,知道对原随云这样筹谋细密深远的人来说与其反复思考不若直接应对,于是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那么原公子看来是不怕我揭穿你的真实身份了。”

对方也端端正正地微笑,轻声回答,“以香帅之声誉若如此我也是无可辩驳,”他柔柔一叹,“我身上背负如此多之血案,其数量大概比香帅所知的还要多,若以能个人之残躯便将这些全部了结大概也算是无憾。只是苦了金姑娘,无端被我牵累……”

楚留香内心的怒火早已燃起,但他面沉如水,“我以为你若还有些许廉耻便不会将金姑娘这样的年轻女子卷入此事中。”

原随云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也不想如此,香帅自可放心,若到时真走到这样图穷匕见的地步我必会于金姑娘被卷入之前自裁谢罪。”

楚留香却听出这平淡话语背后幽冷的意味,若原随云身死(固然楚留香对此是一点都不信),金灵芝必然也会殉情,而胡铁花呢?

他知道胡铁花或许会醉上几日,甚至几月,或者几年,但他总会好的,因为他还挂念着楚留香,所以总会恢复过来做楚留香坚实的臂膀。

但他又怎能让自己这位挚友伤心?

 

楚留香慢慢说道,“原公子若有什么目的现在不妨直说。”

原随云这时却挽住他的手,十分真挚地道,“我不过是想同香帅成为朋友,香帅又何必胡思乱想。”

他压着点话语中难掩的笑意,又把声音柔和地放低了下来,“蝙蝠岛已毁,我现在也十分疲倦,隐有退隐之念。这江湖对我这样的目盲之人来说终还是太大太暗了,却不知香帅意下如何?”

楚留香垂眸,“若是原公子真有退隐之念,我自然十分赞许。”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船只与港口的距离一直很好地维持在能看到动作却不能听见声音的范围里,故而他与原随云刚才这样长而暗含杀机的对话于岸边人看来大概是好友重逢的亲密长谈。此刻正是秋高气爽,几缕白云如碎絮般点缀于天际,又逢夕阳向晚,两位容颜俊秀的年轻侠客携手并立于落日霞光之中,背后是不尽的流水浪涛滚滚拍岸而来,静美的宛如一幅极倾深情的画作。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楚留香想到初见时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年轻的公子安静地坐在落日余晖中抚琴,然后起身对他们温柔说道“佳客远来,未能远迎。”

就如同此刻岸上欣赏这假象的人一般,他当时也被彻底蒙蔽,蒙蔽于绝世的琴声中,蒙蔽于亲切的举止里。他几乎对岸上的人生出几丝羡慕之情,他们都还可以沉浸于这漂亮却虚伪的幻象中。

 

而他自己,则是彻底醒了的。

 

十二:空幻


那一天本该剑拔弩张的相对最后便在这样看似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落下帷幕,胡铁花虽然莽撞但因为楚留香的嘱咐到底还是忍着没说出蝙蝠岛的真相,只是一听到别人夸赞原随云与他们感情深对他们好时就忍不住冷笑,张三更是呈现出一种阴冷厌恶的神情,而原随云却对他们这些怪相自始自终十分处之泰然,反而十分自责地叹着自己毕竟去晚了,当时约着三日内一定接到却因为海边船只紧张而耽搁了两日,让张胡两位大侠受委屈了实在甚是愧疚。

楚留香在心里对他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越发敬佩不已,又想到对方本来睁着眼睛也是瞎的,大概这便是他说谎技术极为高超的原因之一。

至于高亚男和华真真因为想着华山派内部事宜也十分谨慎寡言,高亚男是因为自身与蝙蝠岛上阴谋亦有牵连,而华真真则是因为考虑要尽快赶回华山派接替掌门,此刻更应谨防言多必失,基本上这接风洗尘的宴会一过两位女孩子便告辞了,楚留香知道她们皆身负重任也未挽留,而是十分诚挚地祝福了一番。

 

而金灵芝当晚也出奇地沉默,一开始来敬了杯酒,说的也是恭喜平安归来的客套话,好像自己完全没经历过蝙蝠岛上一切一般。然后她便在角落处默默地注视着在场之人,眼神十分古怪而哀伤,宴会未完就坐着金家的马车回去了。

胡铁花只觉得在场的人都是莫名其妙,一回到房间宿下就忍不住对楚留香大吐苦水,说今天金灵芝高亚男都一个个比他还心事重重的样子,明明归来是好事情啊,正好可以跟姓原的那小子对着大干一场!

楚留香心下警惕,却又知道自己不能对好友说出全部事实,只能引导着问道,“你可知金姑娘为何矢口不言她也去过蝙蝠岛?”

“因为不想再被原随云摆弄?”胡铁花乐观地猜想道。

楚留香也未否认,只是顺着说下去,“那么你说若是我们贸然揭穿原随云的身份,他会不会也将金姑娘拖下水?”

“但是我们可以证明她是无辜的且被迫的。”胡铁花义正言辞。

楚留香心里一叹,金灵芝之前被原随云迷的五迷三窍的时候做过什么事我们都还不知道呢。他耐心说道,“但是这样金姑娘还是免不了会被武林人非议?何况……”他皱着眉说道,“原随云曾经说过金姑娘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胡铁花如梦初醒,越发懂了楚留香的投鼠忌器,冷静片刻后说道,“那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以我们的才智总能想到不牵连其他人又惩治原随云的法子的。”

楚留香知道自己的好友其实也是颇有智慧的,只是之前因为被愤怒蒙蔽了理智所以才会有些鲁莽,他心下忧虑地想到这焉知也不是原随云的计谋?一味示弱且强调胡铁花是害了癔症才会对他发脾气,不也是无形中降低胡铁花话语的可信度?他想了片刻后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揣测原随云的想法,对方之阴险毒辣实在是越想越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闲闲谈论起了今日来的人,推测着约莫有很多不是为楚留香而是为之前在蝙蝠岛进行过的交易而来,这些曾经的买家在听到卖家被消灭后的消息大概是又害怕又释然,害怕是因为怕楚留香找到什么记录而被揭穿了自己的交易,释然则是因为这个明明只偏居一隅却总给人以无限压力的蝙蝠公子总算是死了,他们大概觉得自己的交易便再没有知道了。多么天真,楚留香懒懒地想,然后缓缓坠入梦乡。

他不相信原随云从此就再无动作,但是终究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在离楚留香酣睡之处有几十里的一处僻静僧舍中,两人正于灯下静静饮茶,碧绿的茶水流畅地倾倒在紫砂杯中,划出一道极为优美的曲线,茶香缭绕中,两个人皆一言不发,似乎皆在品味这份幽深的静谧。

最后还是一人打破了沉默,缓缓问道,“大师有时会否感到十分疲惫,而觉得人世不过大梦一场,醒来亦是一枕黄梁。”

那位僧人面目姣好如少女,沉思时则出尘如佛像,此刻他便微微闭目,缓缓放下茶盏后方答道,语声中别有一份孤洁浩渺。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万事万物皆合于虚空,原公子本应早就对此通晓。”

 

十三:无花


原随云缓缓抬头,他今夜只穿了一件质地朴素的青黑色海青,全无雕琢或修饰,如墨长发也是披散下来,只用草绳随意挽了个结,宛若一位最虔诚普通不过的修佛居士。

若忽略掉身上那份世家子弟难掩的高华清贵。

 

他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回道,“大师所引的诗句出自陶潜的归田园居,陶潜虽的确弃了俗世的功名利禄但对田园一味推崇又何尝不是一种执泥?”

无花平静答道,“执于不执亦是执,纵破我执亦有法执。红尘百丈之中,世人或执泥于身外之物,或执泥于心中之障,孰知心即是佛,佛即是心。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佛。”

原随云拊掌微笑道,“大师讲起经来总是这样让人心境空明,”他的目光幽深而犹如深井,看似古井无波却又隐有水纹粼粼,“坛经与大藏经中章句放在此处皆是恰到好处,不枉当日我千里奔波于大沙漠中与大师一见如故。”

无花但笑不语,一派得道高僧的高深慈悲,心里却十分冷静地思考着原随云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并没有把对方所说的疲倦于世事之言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对方或许会倦怠,会觉得内心空茫无所寄,却绝不会完全放弃手上所掌控的财富,权利与人心。

他慢慢品着茶,心里却是回想着这两年与原随云的相交,他们确然是在大沙漠才正式相识,但早在那之前就有些浅淡的交集,幼时他晚课归来的时候偶然遇上原老庄主带着盲眼的小公子来少林寺参拜,乞求佛祖保佑他命运多舛的儿子。他素来对江湖上发生之事了如指掌,也知晓这位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生下没多久原夫人也因年事已高兼着伤了元气过世了,而这位老庄主自儿子目盲后便四处求医问药,甚至于心灰意冷之际想过让儿子舍身侍佛,虽然被方丈婉拒了还是年年带着儿子虔诚参拜,期望着十分渺茫的转机。无花在知晓全部这些后看这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庄主和年幼的小公子就有些心下恻然,也有几分怜悯,便主动接引着他们上山。

一路上原老庄主虽然话说的都很含蓄稳重,其中还是流露出一股痛苦的哀思。他客气地问着无花上山路上诸多风景的来历形貌,哪怕他其实十分熟识。无花知道他说这些多半是为了描述给那位一直默默牵着他衣角,不言不语,看起来十分内向的小公子听,也讲的十分仔细认真。原老庄主的眼神中也有几分感激,称赞着他不愧是少林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

 

他们不多时便上了山,然后他便将两人带入正殿,原老庄主默然注视着那庄严慈祥的佛像,神情中既是尊崇也是悲哀,然后便恭恭敬敬地点了一枝香开始敬拜。

那时的原随云尚且年幼,虽然眼神一片空蒙面容却还是十分秀美的,在他父亲喃喃念经并三拜九叩的时候,他便只是默然地立在一旁,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无花当时出于好奇对这位小公子多看了几眼,正好看到对方正被父亲牵引着也跪在蒲团上,动作虽也是虔诚且一丝不苟的,但面容掩在浮沉不定的烛灰中,终显得十分晦暗难明。

 

因为原老庄主年事已高,于寒冬腊日一阶阶亲自拾级而上固然是他诚意的体现,却也还是影响了健康。这两位地位尊贵却也形单影只的贵客便在少林寺暂且宿下了,无花作为接引他们上山的人自然也去主动探访,他颇为惊讶地看着那位年纪尚轻的小公子此时却无比熟练地照顾着父亲,细致地接过医药然后一点点的舀着。

他知道新煎出的药必然是滚烫的,想着对方的眼疾本想帮忙,却又因为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而作罢,于是放下被方丈委托带来的药物后就默默地候在一旁。等到那药被饮尽后小原公子方走了出来,缓缓关上房门后对他欠身说道,“多谢大师关照。”

他也恭谨地回礼,“大师之名不敢当,何况我也未做什么,担不起原公子这份谢意。”

原公子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连刚才喂药时也是同样如此,此时却飘忽地笑了笑,“不,我正是谢大师方才没有为随云做什么。”

此时正是大雪皑皑,雪花飘落在他单薄的衣袍上而他却恍然未觉,似是轻声自语道,“我只是好奇,不知大师是否也觉得随云盲了双目是十分可悯可悲之事?”

无花能感觉到他心中沉积着许多难解郁结,却又知道开导并非一时之功,思虑片刻后很笃定的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世间繁华色相本皆是虚妄,世人却为此执迷不悟,甚至因为被皮相迷惑而忽略本质,做下许多可笑错事来。原公子虽然年幼,却可以明了这份空无至理,忽略其外在而洞察事物本质,这岂不是十分幸运之事?”

他当时讲经虽还没有日后妙僧之名声名鹊起时的舌灿莲花,却也已然对诸多典籍要义信手拈来,这段话说下来也是十分流畅且诚挚。原公子听后幽深的眸子里几乎闪过一束亮光,但那也是稍瞬即逝,片刻后他便恢复了世家子弟温文却也疏远的姿态,告辞说自己又需要煎药去了。

无花并不能十分理解原公子凡事亲历亲为的习惯,猜想着大概世家大族里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矣的秘辛,便也随他去了。

 

后来无花便渐渐把原随云淡忘了,武林中这样身世高贵的公子太多,比他更不幸的也数不甚数,无争山庄虽然曾经显赫过如今也只是个堂皇的牌匾,在武林中真正论权势甚至还不如丐帮的一位长老。他后来又浅浅听了些消息,大概就是对方如何文武双全温文尔雅,虽然最后总落不了可惜是个瞎子的感慨。他们后来也在其他的一些场合碰过面,甚至有过一些风雅而愉快的谈话,但终究,对无花这样有着直上青云之志的人来说,无争山庄盲眼的少庄主是一个令人怜悯却也虚幻的符号,甚至缺乏被利用的价值。

 

然后便是大沙漠的见面。他漠然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却听到一个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再便是一个温柔的声音,“素知大师雅好洁净,如今却被困在如此敝陋不堪的地方当真令人心下恻然。”

 

十四:寂灭


来者自然便是原随云。

对他而言,黑暗是早已习惯了多年的事物,故而走进这冰冷而暗无天人的山坳中也是轻车熟路,他知道无花现在已经卸下了伪装,定然便已恢复了曾经惊才绝艳的容貌,注视着这样一位孤高美貌的高僧被点了穴扔在黝黑的洞穴里大概会令所有人油然生出一种焚琴煮鹤之感,但于原随云而言,獐头鼠目的吴菊轩也罢,清高出尘的妙僧无花也罢,所谓容颜变幻于他眼中没有任何区别。红颜枯骨,美人白发,世间诸多色相皆是空幻。

他冷冷微笑着,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无花显然也看到了他,但不知是被震惊到还是尚在思考合适的对答之言,听了他的话后也还是沉默。

原随云便走的更近些,直到无花再也无法错看来者的身份,沉声问道,“却不知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原随云微笑着答。

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是龟兹王朝与石观音的财产,倒不是为所谓阿堵物之成见,他素来对矫情作态不屑一顾,而是现在尚不是抖漏底牌的时候,固然他知道这位在中原曾经名盛一时的高僧如今已处绝境,但很奇异的,他却仍然能感受到一种冷如冰雪的气息。

果不其然,对方只是冷笑着吟哦,“可惜我此刻倒不能为阁下弹一首广陵散。”

原随云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随手便解开了穴道,“阁下何必现在便做决绝之语,我未有钟士季之高位,你亦无嵇叔夜之任情。”

无花在意识到自己确能活动之后未有任何欣喜之色,却反而对眼前这位行事突兀的原公子更多了几分警觉,他也不急着起身,反而边活动经络边不紧不慢地问,“若阁下非是僻处乡间便应知道在下是香帅钦拿之要犯,却不知阁下为何要冒得罪香帅之风险而做这些?”

原随云却是悠然一笑,“因为我不需得罪香帅。”说着,他便伸出手挽在无花腰间轻轻一掂便飞身至山洞隐蔽深处,他复又击掌三下,便有几个人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物什放进来,无花尚自心绪难平,看到那被放进来的物什时更是震惊。

那面容赫然是自己。

 

他想问什么,原随云却轻柔地用一只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暗示他此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只得先耐心下来,看到过了半时后另一个冷峻身影一闪而过,然后便是箭矢划破空气所发出的尖锐声音,而那箭矢的尽头则是“无花”的喉咙。

他几乎看都不用看便知道那杀人者便是柳无眉。

他只觉得十分可笑,楚留香封了他的穴道是为了带他回中原受审,但香帅却忘记在大沙漠深处想杀他的人或许比中原地带还多得多,若躺在那里的真是自己,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来杀却什么都不能做。吾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在此处有了极为高妙的体现,当然香帅的手上是永远洁净且无鲜血。

他因为心中情绪过于复杂而一时忽略了旁边还有一个人正静静观察着他,又或许他是选择性的遗忘了,毕竟对方无法看见他脸上痛切的神情,更无法看见他紧紧攥住的手心,但对方的声音却在此刻怡然响起,“不知大师是否对我也有几分感念之情?”

 

无花敛容肃然回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只是我终还是有一点不解,原公子与我并不熟识却为何知道我的处境且愿意千里迢迢赶来?”

原随云的语声此时显得悠远而迷离,“我素来是个念旧情的人。或许无花大师已经淡忘多年前偶然之言,我却总是铭记在心。只是我却又在想,大师修行多年应已看淡生死,我如此之举于大师眼中不应是阻了往生涅磐之路么?”

他的微笑依然温柔,手指却已经轻柔却也毫不留情地扣在对方的喉咙处,轻声颂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十五:镜像


原随云自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无花在时隔数年之后的今日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冷凛且无法错认的杀气。

他毫不怀疑抹杀与否只是对方一念之间,或许更为奇异的是当时他明明被置于如此酷烈的对待下却全无死亡之忧,而只是凝眉看着对方那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微笑,想着生命于对方而言是一场多么孤独且漫长的挣扎。

他已经回忆起多年前那场初见,竟也生出几点弥留的感怀出来,淡淡地说,“当日之因有今日之果也算得上是造化弄人,只是原公子既已看开了便很好。”

他未想到对方竟颤抖着收回手,像是失了全部力气般支在石壁上沉默了许久,只是在最后才唤出洞穴外的人冰冷冷地令道把无花大师带到居处疗伤且以贵客之礼相待。

 

而那日他们之间的对话彼此都很有默契的再未提起,之后他们的合作几乎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原随云毫不讳言地吐露出自己赴大沙漠的真实目的,恰逢龟兹国王尚忙着重新召集群臣处理叛将,而无花自己也没有多少把自己母亲的财产留给这位糊涂君主的意思,与原随云一拍即合后两个人可以说是相当高效且隐秘地把大部分财宝皆转移走,当然原随云也非常善解人意地留下了一部分,虽然只是沧海一粟却也足够龟兹王及其子孙豪奢度过百余年了。

那时他完全没有问对方更为深层的行为动机是什么,或许是因为即使是浸淫世事如他也无法想象世上会有如此之恶?又或许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烙印过深,无论时日如何辗转对方在他看来都总是那个聪慧有余却孤木难支的小公子?

他当时对原随云戴着无争山庄少庄主的漂亮面具,却做着这样夺人财物的行为并不觉得太过惊奇。高名隆望又如何呢?于当今之事,名声不过是上层人做着杀人不露血光之勾当的遮掩,那些满口圣贤文章的臣子于争权夺利时又何尝不是以笔为刀?在最后回望大沙漠中瀚海黄沙满目荒凉之时,他出乎意料地觉得心情十分宁静,既无怨恨,亦无忧思。仿佛前尘爱恨都翻覆成灰,彻底埋葬于这浩无人烟的风沙中。

 

“念念生灭,皆悉无常。”他漫无目的地叹道。

当时已经听完丁枫全部清点报告的原随云不知何时也来到他身旁,静静合道,“众生颠倒,计以为常。”

他赞许地看了对方一眼,与这样机敏且极富禅意的人共处到底还是令人愉悦的,就如同昔年他同楚留香谈的七天七夜一般。他这个时候才诧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楚留香了,而曾经对方不管是作为敌手还是友人都占据心神的很大一部分。他感觉得一点渺远的可惜,但也没有多么深,片刻便散了。

而原随云这时却很突兀但还是很客气地问他,“不知道无花大师对香帅有怎样的看法?”

他缓慢地道,“香帅若为友人,自然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友人。但若是敌人,却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我听闻香帅与大师以及大师的弟弟南宫灵都是好友。”原随云漫不经心地说,“若有朝一日,但愿在下也能有幸成为香帅的友人。”

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他已经对这些涉及他身世过往的言辞见怪不怪,对方显是有一个秘密的信息渠道,其广博深邃完全超乎常人之想象,但这样提到他已死的弟弟还是令他心里心中一颤,勉强平息下来后才淡淡地说,“以原公子之高才自然会与香帅交谈甚欢。”

“我却质疑这一点,”原随云的微笑里带了些嘲谑的意味,“我并不是个轻易与人交心的人,或许大师勉强算得上半个。而敏锐如香帅,肯定也能感知到这一点。”

他立于风眼狂沙乱飞之处,但那些风沙却半点都迷不了他的眼睛,他十分平淡地续道,“所幸我也从未想与他成为真正友人,既然总是要反目成仇的,又何必在宴尽席散前来一场虚假的歌舞升平。”

他说这些话时格外的坦诚,也半点没有影射的意思,但无花却仍有一种难言的刺痛感,“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按照原公子的说法,岂不是所有的宾客尽欢皆是作伪了。”

“不,那不一定是作伪,”原随云的声音冷凝如冰,“只是十分虚妄罢了。”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丁枫走上前来,恭敬地问着在转移石观音秘藏的时候被几个她麾下不知为何还滞留此处的女弟子目睹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原随云平淡地答,“按老规矩带回岛上即可。”

丁枫略一颔首,转身便使出镇魂谷的骷髅爪将那些女弟子的眼睛尽悉剜了,那些女弟子一开始尚没有反应过来,在一阵凉风刮过后却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没了,皆发出凄厉的惊呼。在场其他人皆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有无花被眼前这样可怖的景象彻底震慑了心神,难以置信地目睹着汩汩鲜血从女弟子们空荡荡的眼眶中流下来,那鲜血仿佛是流不尽一般,顺着滴落在女弟子的白衫上,星星点点若梅花初绽,杜鹃啼血,平空生出一股妖异的美来。

他固然知晓这些人平时跟着母亲也是作威作福,留在此处八成也是为了搜卷秘籍财产,但变成这般模样到底令人恻然,好一会儿才闭目慢慢说道,“原公子当真心狠手辣。”

原随云微笑道,“过奖,终不及大师当日杀人分尸时的全无犹豫。”

 

无花森然地凝视了他片刻,而对方的眼神永远是那么温柔,那么萧索,是完全挑不出错处的空无。而他自己于凡夫眼中何尝又不是同样的清高避世?他感到一种讽刺的镜像感来,又从这讽刺中感到一种更大的悲凉。他自己因为所有亲朋皆死而暂时息了逐利之心,而对方却显是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却也更加决绝。

那些女弟子尚在一旁哀哭,一般的人见到这样的景象大概早便魂飞魄散避之远矣,但他在冷静下来后却陡然想到另一种骇人的解释,但他却终究不愿去确认,这样的扭曲与晦暗是只要涉足一步便会泥足深陷的幽潭。纵然一切回归到初见之时又何尝便会逆转?

故而他静静答道是自己唐突了后便对一切避而不谈。

这是一场始于彼时的漫长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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