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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中心】天涯孤棹还 二十一~二十五

*于是这几章中王怜花和花满楼也出场了,感觉自己在进行集邮古龙小说中的佳人这么一项伟大的事业(


二十一:知交


香帅在这一点上十分豁达,全不像有些在意面子之人生怕别人瞧出自己学识鄙陋,笑道,“小时必然是读过的,只是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若文兄来提点一二。”

文之墨十分正经地吟道,“《荀子·大略》有言,绝人以玦,还人以环。这两位都做得这样明显了楚兄却还没看出来么?”

楚留香自然早就看出这些,也知道两人必有极复杂的恩怨过往,但为引着文之墨透露更多信息,他仍是不动声色地道,“看出什么?小弟驽钝,望文兄明示。”

文之墨一派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表情,“这两位明明都是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之间也一直修好,但萦空兄在连公子大婚之际却送这样决绝的礼物,这难道不奇怪么?而连公子当时未有回应,现在却又送玉环以示修好之意,这举动难道不也十分反常?最奇怪的是萦空兄一直都是温和待人,哪怕别人有意冒犯也只是一笑置之,现在却在对方有意修好的情况下再次拒绝,实在令人费解!”

楚留香对这些推论自然都是十分赞许的,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他们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复杂恩怨,这又何必深究呢?”说着又玩笑道,“或许原公子确有断袖之癖而因爱生恨呢?”

文之墨着急跺脚,却是有些愠色了,“楚兄,这种事情岂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么?萦空兄素来风光霁月,洁身自好,待你也称得上是诚心诚意,怎能用这样言论辱没他?”

楚留香知道这位文兄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在涉及原随云的事情上格外较真,于是也识趣地闭口不言,心里却默默想到辱没名声的明明是他自己好么,与暗中操纵蝙蝠岛之举相比,断袖简直不值一提……

 

楚留香也同文之墨一样静静眺望起两人所在方向,尝试着去捕捉只言片语,但还是因为两人声音都太轻而作罢。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模糊地看见连公子的面容,虽然不甚清晰但也能看出对方丰神俊朗,如日月之入怀,相比而言原随云虽也是貌美的却终究还是秀气了些。因着实在是没有线索可以用来推测,他的思绪越跑越远,从相见到决裂无不是栩栩如生几乎可以直接写成一篇缠绵悱恻的传奇话本……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原随云柔和的声音突然便打断了他的沉思,而他一眼便能见到对方此刻正拿着那个木盒。文之墨显然也十分想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地发问道,“看来萦空兄还是收下了连公子之礼。”

原随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但从楚留香的角度看来却是格外的冷,“连公子的盛情实在是不好推却。我本来解释道依礼应在我成婚之时方回赠,但连公子执意如此实在如之奈何。”

文之墨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好。我本来就觉得不过是一小小玉环收下也没什么的,这个时候讲礼数未免也太生分了些,当年两位对诗时的默契相合言犹在心,实在令人怀念。”

原随云此刻正微微偏了头朝向窗外,淡淡说道,“我也十分怀念。连公子算是我平生知交之一,相识多年如今却天各一方,只在这样的场合才会见面,终归还是令人伤感。”

此时他却又转回身来,和煦道,“所幸旅途漫漫尚有楚兄,漆烟兄两位好友相伴,也算得上是在下之幸,这大概便是所谓倾盖如故。”

 

楚留香之前都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话后却纠正道,“原公子虽然才高这话却说的不妥了,我和文兄与你都之前已经熟识,虽有今日之巧遇也只是感情愈深,还是无法称之为一见如故。”

原随云却只是简短地答道感谢楚兄指正后便一直闭目不言,楚留香越发确认对方此刻必然是心情恍惚才没有与他继续打这笔墨官司,心里越发坚定了之前的猜想,想着若不是原随云动了情这样狡猾如狐狸狠毒如豺狼的人怎会受这样大影响,暗自想着这位连公子倒是值得结识。

 

他们这一路上后来都十分顺利,一路上文之墨与楚留香或是指点山水或是评议来人,倒是聊得越来越投机。

这一路上的车马果然个个都极有来头,有的是直接堂而皇之将身份显露在外,比如狄小侯爷那华丽且连绵的车队,有的较为低调,但楚留香因对江湖典故十分了解也能推理的七七八八,比如江南花家的几位公子,又比如代表那神秘老伯来祝寿的车马,有些更加眼生的,原随云往往会在楚留香和文之墨争论许久后委婉提点,往往都十分一语见地,比如那位洛阳的新起之秀王公子。

不明底细的外人听着车内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或许也会以为三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而在某个瞬间,楚留香却也希望这辆马车可以无休止地行下去,好像这样就可以抛却所有的过往以及外在的纷纷扰扰。

 

二十二:雅会


但这样平和的时光总是短暂,而没过多时马车便稳稳停下,原随云平静地宣示道金家已经到了,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是让楚留香和文之墨下车了。

他毫无波澜的陈述这样一个事实,而楚留香却感觉到心头一阵难言刀割,仿佛对于对方来说方才的谈笑晏晏都是极自然的逢场作戏,而现在路既行尽便没有什么可言的了。

“那么就此别过了。”他想若要断然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行了一礼后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那号是取自皎然的溪云一诗,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原随云突然就在他转身之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神情还是淡漠到看不出半点端倪,“后句是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祝愿香帅能一直潇洒飘逸若此。”

语罢他便随那马车一起远去了,独留文之墨困惑发问,“这……难道萦空兄是在解释自己的文号么?可是为何要在现在说。”

他是已将初见时的情形忘得干干净净,楚留香却十分清晰地想起三天前两人犹带机锋的对话,那时他尚托以假名,对方则只是以文号自称。

——不知原公子何时又有了萦空这样风雅的名字。

——我却也在好奇香帅何时竟易名为赵意风?

当时的对话言犹在心,而对方显然也是并未忘怀。

“大概兴之所致吧。”楚留香扬起头淡淡说道,他知道一切终还是不要细想的好,这样方不会坠入一个过分风雅且虚幻的梦里,才可在真实的世界中与对方长久对峙。

 

金家已经是张灯结彩的布置了起来,他们无论行至何处都是姹紫嫣红开遍的热闹繁华,楚留香却从这盛景中感到一种极大的寥落来,盛极必衰,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金老夫人如今已经年届八十,这样的寿宴自然是在庆祝她的高寿,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在阴森森地提醒死之将至?

“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宿下的当晚他倚栏望着天空一轮圆月,信口叹道。

“这般夜深寒重之时原来还有人随我一起赏月。“一个温柔的声音笑吟吟地道。

他循着那声音望过去,在看见一双空蒙的眼睛时他几乎以为这便是原随云,但他很快就理智的反应过来,那绝对不是。对方身上有一种彻彻底底的与世无争的气息,安详,平和。他知道原随云平素行事也是足够温柔亲切的,但终究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与冰冷,不若这位少年,只是单纯地望着他宁静微笑的面庞便使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

“但阁下却其实是无法看见月色清辉的。”楚留香不急着问其名姓,而是颇为直接地指出这一点。

那少年听了之后却不急也不恼,而是静静仰头仿佛也是凝望了片刻,“所谓见与不见的分别不本是毫厘之间?我固然无法得睹月华如水,却不正能闻到月色之下优昙初绽,听到飞鸟绕树三匝久而不去?那些脆弱却也美丽的花蕾正在这轮圆月下静默生长,而秋风中则有木叶清香,自远山而来弥漫不散。”

他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如何刻意的雕琢,但这些随意之语却依然动人如诗。

 

楚留香默然片刻,感慨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年轻公子只是谦虚地欠身回道,“香帅过奖了。”

“你果然是已猜出我的身份。”楚留香叹了口气,“久闻江南花家七公子旷达宽厚,有古君子之风。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总算是切实体会到了。”

花满楼朝他走的近了些,却是微笑着递上一枝优昙,“我也只是乐于欣赏身边万物之美罢了,香帅若是有这样的闲暇必也是可以做到的。我久慕香帅高义,这枝花今晚过去便要谢了,只有我一个人来欣赏终还是可惜了,便送给香帅为礼。”

楚留香垂眸看向那朵优昙,正好开到最盛之时,每一片花瓣皆尽情舒展开来而闪着迷离幽蓝的光芒,但也隐有了颓败之色,显然过不了便是要彻底枯萎的。

“花开花谢终有时,虽知天命如此,看着还是令人伤感。”他缓缓道。

“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花满楼知道他心中隐有哀意,轻声吟哦道,“世上何有永恒不变之事物?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那些看似恒久的也只是暂且超越了人岁所能及,到底也是会被时日消磨。纵是朝生暮死之蜉蝣,开谢匆匆之繁花,能有这样被珍惜的一刻不已是十分美好的么?”

他轻轻将手扣上楚留香的,“我虽然对香帅了解不多,却也一直知道香帅是位再豁达自信不过的人,今晚有这样的感慨或许是因为遭遇了些许事情吧?”

 

原随云离去时那冷凛的背影在楚留香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无奈地意识到花满楼实在是非常敏锐。

他沉默片刻后,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在想,若我有另一位友人同你一样目盲,但心中却有难解幽暗,你觉得我该做如何举?”

他鬼使神差地将原随云称为自己的友人,又更加不妥当地透露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推测看法,话语出来后也有些心惊,想着自己与花满楼相识不到一刻便这么赤诚相见也是十分奇特了。但花满楼却恍若未觉,沉吟片刻后真挚说道,“我倒是很愿意与香帅这位友人相交,只是我还有其他一些话是想对香帅说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楚留香颔首,“但说无妨。”

花满楼的面容还是那么温柔包容,而现在这份包容中又带了更深的关切,“香帅说这位友人心中有难解幽暗,但香帅自己又何尝不是?我或许说的并不准确,但却能隐隐感觉到香帅虽然内心深处有对这位友人的欣赏与关怀,却又有另一份更强大的坚冰似的隔阂将这些强行压抑起来,这让我觉得香帅对这位友人大概有几分难以化解的偏见。”

楚留香心中一震,花满楼说的何其一针见血,他对原随云的猜忌怀疑早已深植入骨,对方再如何可亲温善都无法动摇一分。但他心底很快便有个声音抗辩道,无论如何总是对方害人在先,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有这样的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花满楼仍然静静地守在他身边,而只是这样的陪伴便十分让人心安。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花公子说的有理,只是诸多前情纷扰,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如花公子这般包容平和。如今已是夜深,我们不若各自回去休息以后再叙罢。”

花满楼微微欠身,也未再多说挽留之词便优雅离去了。

楚留香默然看着他行走时那平稳而飘逸的步法,心中慨叹若是不说谁又能知道他其实是盲人。而这些甚至都不是他身上最珍贵的部分,那种乐天知命的明澄心境才是真正让人敬佩仰慕的。他又不自觉地想到原随云,想到对方平时行事何尝不是滴水不漏,但心中却又是怎样的欲壑难填?

 

他正这样沉思地走着竟不自觉便走到一扇窗下,在这样万籁俱寂之时窗内自然是一片漆黑,但即使没有光亮他也清楚地知道屋内宿的是谁。在某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感情驱使下,他将那枝优昙悬于窗边,对方次日若醒来纵看不见花朵,却应尚能闻到不散余芳。而在放下花朵的霎那,他便好像被针刺了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楚留香走的匆忙,自然无从知道他一走屋内便传来一声轻笑,“久闻香帅对女子怜香惜玉,未想对男子倒是也有同样情致。却不知原公子此刻对这朵娇艳欲滴的优昙作何感想呢?”

另一个声音十分从容地道,“我觉得这花想必与王公子倒是相称的很,鲜花配佳人,我正困扰着该送何物与王公子为礼,如今看来香帅倒是帮我解决这一问题了。”

说着他稳稳亮了烛火,仿佛真能视物一般将那花瞬间折下而配于王怜花绯红衣襟上,烛影摇红,灯下公子也是玉面朱唇,端的风流俊俏。

原随云含笑道,“这便叫做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二十三:玉面


王怜花知道对方这是将自己调侃回来了,也不急不恼,反而温声道,“原公子看着是正人君子,倒也熟读这些艳词。”

原随云只是坦荡微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随云虽身不能至亦心向往之。”

王怜花和原随云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这样互带机锋的你来我往也不过是再熟谙不过的日常。王怜花自然知道原随云看着幽静秀雅,对情爱倒又别有一番异于常人的品鉴态度,纵然风流潇洒如他也是不免感叹一番,“原公子有如此洒然态度实属难得,可惜近闻枯梅大师仙逝,这世上之花却是又开谢了一朵。”

若是旁人听到那位不苟颜色的枯梅大师被比作鲜花自然瞠目结舌,但原随云却好像是真的生出几分伤感之心般,徐徐道,“这件事确然令人叹惋,许多人只见得枯梅大师古板老旧的外表,却不知其内心之坚忍恰如傲骨寒梅,纵睹不得其颜色亦能感其幽芳。”

他在叹息完之后瞬间又换了一副情态,话语中满是柔情,“所幸随云身边尚有王公子相伴,想到不日前听闻王公子险些嫁入胜家,心中真是不胜焦灼。”

王怜花经了朱七七那番折磨后,最忌恨别人提他扮做女子还把胜泫迷的神魂颠倒之事,现在原随云显是刻意为之,他心中恨恨想到若不是顾忌着一层合作关系他早就对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他心中越气恼表面上的风度便越端然,语声也更为柔和,“若异地而处,想必原公子应也是艳压群芳,不知原公子可否也愿意被我这鲁钝双手装扮一二呢?或许恰成了香帅的好事,我倒也能有幸喝上一杯喜酒了。”

原随云却是颇为意兴阑珊地一叹,“我这般寡淡皮相便不劳烦王公子的巧手了,纵是改扮成了女子也是双目无神的鱼目之辈,哪比得上王公子的国色天香,勾魂摄魄。”

这些话简直是句句戳心,王怜花恨极反笑,“原公子未免太过自谦,何知空谷幽兰同样令人不胜神往。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丛,如此旷达幽远岂不是比俗世花草更高妙了几分?想来应是很投香帅之好了。”

 

不明底细的人听到这样的谈话大概会觉得两个人真是至交好友,说起话来也是风雅清逸,孰知华词丽藻掩盖下的尖锐。只是这时原随云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闲闲转换了话题,“香帅有无此雅好我是不知道的,只是香帅身边素来是群美环绕,我倒也不便去凑这个热闹。只是我刚才却又想到阁下现在有时间来同我闲聊,想必是已经解决了上次提到的那位沈公子。”

王怜花听到沈公子的名姓后神情更是冷凝如冰,“惭愧,这位沈公子如今已是家父,作为子嗣是不便置喙的。”

“哦?”原随云仿佛是十分震惊一般,“这样大的喜事未曾亲自送上贺礼,实在罪过罪过。”

王怜花知道这位暂时的合作伙伴最喜欢乔装作态,便是所有事情都是他预先计划好的,到了发生的时候还是能做出一无所知的姿态。于是他也只是懒散道,“原公子倒也不必急着现在告罪,虽然沈公子与家母已经是情投意合,但如今他却远赴兴龙山去赴快活王之约,便是要操办喜事也得等到他回来之后了。”

原随云听到快活王的名字后却是暂时敛了笑意,许久方是一声长叹,“我却能看出这位沈公子对令堂必然是情根深种了,想来两人正式圆房之后必是伉俪情深。”

王怜花饶有兴味地回问,“原公子从未见到家母与沈公子,如此便能知道两人情投意合?莫不是原公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学了些医卜星相的功夫。”

“惭愧,我怎及得上王公子的多才多艺,无所不通。”原随云仿佛是极为关切,极为理智地分析道,“只是这快活王雄踞关外数十年,收罗的武林秘笈数不胜数,更不用提他那万贯家财。如此人物若要对上自然是九死一生的,沈公子愿为了令堂赴此约只能是以情根深种来解释了。”

王怜花听到九死一生四字后面色也沉了沉。他本一直觉得自己对沈浪是纯粹的既生瑜何生亮的妒恨,但想到沈浪的确很有可能葬身于快活王手下,心中却又有隐约的不忍。默然许久他终是淡淡道,“这也是各自缘法,强求不得。”

“好一个各自缘法。”原随云拊掌称善,“却不知王公子可曾想过若沈公子果真身死,之后又当如何?”

王怜花冷笑一声,“便继续寻机会报仇罢了,那柴玉关年岁总归长我几十年,我却不信等不到他老病衰朽之时。”

 

原随云听了王怜花这尖锐如刀锋的答案后却是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他们两人总是各怀鬼胎,说话时从未有全然的交心,便是此刻合作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暂时有着共同的敌人。于王怜花而言,这是深植入骨的恨意,早成了生命中习惯的一部分,纵死亦无法分离;而于原随云而言,这柴玉关却只是妨碍他大计的拦路石,他们从前素无仇怨,而他本人也全无伸张正义的兴趣,之所以想除去是出于纯粹理性的考虑。

只是除去后又如何呢?王怜花或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又或许是陷入更深的空虚,而他却连稍作休憩的时间都不会有,便急着做下一番筹谋。他在心中冷冷想道,却不知我们何人更为不幸。

于是他便做了一桩从未想到自己会做的事,他轻轻将手抚上王怜花的面庞,相当镇重地说,“固然前路尚且渺茫,我却能承诺在除去柴玉关之前,对王公子总是全无保留。”

 

二十四:聚散


王怜花在短暂的情绪激荡后已回复了素来轻佻悠然的模样,此刻感受着原随云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面庞,他也不闪不避,反而十分怡然自得地去回握对方的另一只手,“与原公子合作,我总是放心的。”

他当然十分放心,隐在蝙蝠公子的面具下,原随云即使对那些各怀心事的武林群雄都从未有负信之举,因着他若真要负信之时,便定会先将当事人尽悉斩杀。而他自信原随云无法伤到自己,不止是因为同样精通各门各派之武功,更是因为同样狠辣决绝的枭雄心性。

原随云此刻已将王怜花面部轮廓缓缓勾勒了一圈,话语中夹杂了几丝惋惜,“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方遗憾自己不能视物,无法得睹王公子天人之姿而只能勉力想象。”

“焉知原公子想象出来的我不是比实际之人更加美好?”王怜花笑吟吟地道,“须知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之人,却常有完美虚幻之梦。”

“便如巫山神女,洛水宓妃。”原随云柔声接道。

“诚如斯言。”王怜花十分赞许。

 

此时已为子夜,多少曾经的阴谋算计也是在这样幽暗夜色中被商讨妥当且付诸实践,他们的合作无论间或有何风波大体上却总是愉快的双赢。王怜花有着多达五六十处的谜窟与庞大的权力网,原随云也掌握了不知多少武林秘辛和难以计数之财富,而现在王家的计划已经到了将近收尾的阶段,原随云的谋划却仍只是冰山一角。

王怜花看着原随云清秀淡雅的面庞,悠悠感慨道,“别日何易会日难,如今要与原公子分别实在令人怅望。”

“我们明日于金老夫人宴上不又是要再次相见的么?”原随云只是端庄微笑。

“只是那样的场合人多口杂,怎抵得上这清幽月色之下的促膝长谈。”

原随云觉得王怜花能把两个阴谋家的私下见面说的这么有诗意也是挺令人敬佩的,感慨道,“我也不忍与王公子离别,能结识王公子这样的妙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惜乎聚散苦匆匆,花期易逝,年华易老,人生匆忙若此只能就此别过。”

“但愿来日尚能与王公子携手游于洛城之东,共赏垂杨紫陌,红花芳丛。”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王怜花摇了一下扇子便潇洒离去了,如清风一般来去无声,唯有余香绕梁,久久不去。

原随云叹了口气,低头拾起了那枝优昙,知道对方终究还是把此物留给自己以作最后的玩笑。

 

他在王怜花走后便一直坐在桌前,静静听着阶前点滴到天明,他的确是有些疲惫了,却并不是身体上的困乏,而是心中的难言困倦。这样多年过去了,黑夜于他与白昼全无分别,之所以还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不过是为不异于常人,可是直到现在他却时常有自己仍是一个伪装成常人的局外人之感。这午休无尽的黑夜究竟何时才能结束?是否他无论攫取多少事物都无法摆脱?

他心神恍惚地想着,不自觉地便在手中碾碎了优昙的一片花瓣,待到花露流到手指时方有所觉察。他迅速归复了理智,摇铃唤来了之前已经被他全部秉退的仆从,让他们将这朵花好生封存起来,以留取这稍瞬即逝的芳华。

那些下人很恭敬地应了,而他也重新冷硬地意识到,只要自己愿意没有什么事物是留不下来的,小至一花一木,大至家国天下。

他冷笑着审视了片刻方才的的软弱,毫不犹豫地将其归结为楚留香突兀送来的礼物,香帅这样的风流公子自然是兴之所至便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这大概也是许多女子见他一面便误了终生的原因,可惜他终不是这些软弱女子,轻易便被小恩小惠蒙蔽了心神,说到底,风流公子们总是得陇望蜀,怎会为一朵花便长久驻足。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原随云将这诗句在唇齿间翻来覆去的念诵了几遍,唇边的微笑越发冷漠而讽刺。

 

旭日将升,而在这晨曦时分,要赴晚宴的武林豪杰基本都已赶到金家,有的已经入园与熟人做起了攀谈,有的则尚在精心熟悉打扮力求形貌上的尽善尽美。楚留香睡得亦浅,一觉醒来时发觉自己竟有点思念那位一见如故的花公子。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给仍然酣然大睡的胡铁花留了个字条后便入园去寻那位花公子了。

因是受了金老夫人的特意邀请,他们所宿之地本就处在金家偌大园林的深处,而不像有的武林豪杰还需在园外费力寻住处。以金家的财力物力,修出的园林自然也是相当清雅别致,松木清秀,楼台玲珑,一亭一阁皆布置地独具匠心,即使是张灯结彩那悬挂的饰物也都是秦灯汉烛,不见寻常热闹庆典有的俗气而只是古朴庄重。又兼着清晨人烟稀少,越发有几分寂寂幽趣,楚留香或许是因为昨晚受了花公子的提点,悠然漫步其间倒也不急着寻人了,而只是一心沉浸在园林之美中。

只是他不去刻意寻人,人却又到了他面前,只见一流水拱桥上立着一身似雪白衣,因隔的距离远了只见那空蒙目光一闪而过,然后便是静嗅花芳的端丽背影,他心中喜悦,遥遥呼唤道,“花公子看来我们真是十分有缘,昨晚刚有如此愉快之交谈现在便又见面了。”

那身影微微一震,却似乎是楞在了那里,楚留香只当是花公子未预料到自己的突兀呼声,满面笑意的快步上前,却又听到一声悠悠叹息,“看来香帅现在只能见到我而非花公子,该是十分失望了。”

 

二十五:桃夭


楚留香这时却是彻底呆住了,他如何能想到自己称之为花公子的竟然是原随云,他素来耳聪目明,这两人的形貌除了皆是目盲之人外也没有十分相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该犯下这样粗浅的错误。但原随云此刻却微笑着站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楚留香强笑道,“看来我是早上没有睡醒,该回去多睡一会儿。”

说着他便匆匆忙忙地要离开此地,决定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究竟为何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原随云却悠然道,“香帅不用急着离去,我却还有一不解之事想请香帅指点一二。”

绝对是那枝优昙……楚留香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原随云是要来问他做下这举动的意图了,昨夜他自己后来都觉得此举不胜莽撞,但因为已经放下又不方便收回,便只好安慰着自己反正原随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说不定发现后也只是置若蔽履。

但现在的状况是对方不仅将那花收的很好,甚至还珍之重之的放在檀木盒中以封存其颜色,原随云垂眸说道,“我有一位友人,一早醒来便在窗边发现了一束优昙,一时竟不知怎么处理,便将这朵花送给我了,却不知香帅怎么想。”

楚留香做出轻松适意的样子,“或许是昨晚风雨过境,恰将这花朵吹到窗边?这样看来你这位友人可是很有福气了,一推窗便能看见繁花之美。”

“这样啊。”原随云轻声应道,却是将眼神压得愈低了,“我想也是如此,便暂且将这朵花放入了盒中,只是我现在却又觉得与其强行将其芳华锁在盒中,不若顺其自然,化归尘土。”

说着他便要将那朵花掷入流水之中,楚留香想都未想便拦住了他,因为匆忙而几乎环抱住对方。

原随云倒还是从容不迫,被他环抱之时尚饶有兴味地问道,“难道香帅想要这朵花么?”

楚留香心一横,觉得与其再说些推三阻四的谎话不如自承事实,沉声说道,“这朵花确实是我当时放在你窗边的,看到你能将它好好收起来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原随云笑吟吟的,“我却觉得香帅放错了,必然是本想放在花公子窗边却一不留神便犯下错误,就如同方才把我当成花公子一般。”

他的声音此刻低若耳语,有如鬼魅,“于香帅眼中我一直是摧花辣手,又怎会有清晨赏花的情致?”

 

楚留香觉得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理智好像彻底离他而去了,他本能地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起,只得无力地重复道,“我的确是将这花送给你的,这一点我十分确认,绝非错漏。”

原随云微微偏头,微笑道,“我便相信香帅这句话。这么看来,香帅昨夜必定是十分繁忙,又是与花公子交谈甚欢,又是摘花置于我窗边,果真不负君子月下留香的美名。”

楚留香默默觉得听他的描述怎么越抹越黑了,但是我明明是清白的好么!

原随云又是不紧不慢地续道,“只是我却能理解香帅,如今春光正好,自然春情勃发。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这样明媚动人的时节,又是香帅这样的翩翩浊世雅公子,有许多桃花运也是十分正常的。”

香帅在心里十分痛切地表示原公子你能不说话么!怎么越说越像我是个色心大起的色狼,明明昨晚也就是和花公子偶遇聊了会儿天而已!

 

楚留香一直沉默在原随云看来便是默认了,他瞬间便冷了脸,将那盒子掷到楚留香怀中,冰冷地说道,“香帅有这样的情致也是无伤大雅,可惜爱慕香帅的姑娘能从香帅那船的船头排到船尾去,个人却不愿凑这样的热闹,只能说恕不奉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留香之前想象原随云和连城璧的恩怨情仇想象的十分高兴,现在自己也却成了传奇话本的主人公,只觉哭笑不得。他有心拦住原随云解释一二,但想到自己现在这样尚未睡醒的糊涂状态说不定解释了反而更糟,他正眼睁睁看着原随云扬长而去,却发现另一个身影代自己拦住了他。

 

“原公子何必现在就要离去。即是春光明媚之时,更应珍惜这短暂韶光,正好香帅也在此处,不若我们便一齐游历这典雅园林一番。”

楚留香内心更加郁结难解了,因着那来者正是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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