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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中心】天涯孤棹还 二十六~三十

*成功把狄小侯爷也编了进来!楚留香传奇,陆小凤传奇,七种武器,萧十一郎,武林外史成就达成(泥垢


二十六:冷暖


楚留香自然知道花满楼是谦谦君子,必不为窃听他人谈话之事,如今拦下原随云八成也是因着自己昨日那番言论兼着机缘巧合碰上。他现在越发深刻地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休息不足,说话做事都完全不经深思。昨天只想着一吐为快却忘了天下盲人虽多,于江湖中成名的则屈指可数,而身为他明面上友人的更是绝无仅有,再为鲁钝的人都能推断出他所指之人就是原随云,何况敏锐如花满楼。

原随云的冷漠显然都是只对他一个人的,面向花满楼时便相当礼貌友好地应允了对方之邀,他无奈之下也随了上去,心里却十分痛苦地感慨道:我最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内心痛苦归痛苦,香帅表面上还是足够潇洒适意的,三言两语便向两人介绍了对方。这其实也就只是走个过场,毕竟武林之中这些世家都是旁根错节声名在外,何况是太原原家和江南花家这样显赫的两户人家。他们从那小桥上走下来的时候,原随云静静说道,“其实我很早便想与花公子相识,大概从我七岁时便有此想。”

楚留香心中一震,那正是花满楼被铁鞋大盗用剑刺瞎双眼的时间,这样惨痛的回忆是不该被随便提起的。他不确定原随云是不是在出言试探,也不确定花满楼会怎样回答,只能神情复杂地等待。

“我其实也是一直想与原公子结识的,”花满楼却只是宁静微笑,“可惜我自幼体虚,长居于百花楼中,无缘与原公子相见。”

原随云也轻轻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听闻花公子日常中虽只有一间陋房,一壶清茶,一盏古琴相伴,却永远怀着浅淡笑意,永远将小楼大门敞开给有需要之人。”

花满楼温和地说,“这些难道不够么?我能拥有这些已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并感激这个世界予我的一切馈赠。便如此刻,于这幽静园林之中,能闻听着清风携花香过耳,与原公子香帅二人信步漫游,这便已然很好。”

原随云的面上现出几点怅然,“看来我真的应该早些与花公子相识的,与花公子相处的分分秒秒皆如沐春风,实在令人难以割舍。”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花满楼温柔回道,“什么叫晚?什么又叫早呢?世界之大总是超越人力所能及,于这偌大世界中能相识一场不皆是缘分么?我曾经听闻一句话,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相遇。既如此,来来去去都已是我们修得的福分了。”

原随云还是微笑着,笑容中却隐有不融的寒冰,“众生因其善业而感召生于三善道之果报,想来我们这一时既生而为人便已是前世善缘,应当心存感激了。”

听到这些花满楼却有些犹豫,良久后方问道,“不知原公子是否笃信佛教?”

“家学渊源,耳濡目染罢了。”原随云平静答道。

花满楼微微蹙眉,“我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冒犯,却希望原公子不要往心里去。我心中固然敬慕佛陀菩萨,却总觉得若一味遵循求空之理,世间诸多美好也是一样的被弃置了。虽可以超脱于生死,但不也同样是枉活一遭?只是我终究是凡尘中人,这些话也只是个人一些鄙陋浅见罢了。”

原随云听了后却微笑赞许,“花公子说的很是有理,以花公子的洞明通透本是不需要旁的事物来依托的,而我也只是以此自遣心中悲苦罢了。”

他的神情越发飘渺,“三界无安,有如火灾。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一直沉默着的楚留香在原随云引用法华之语时却觉得心中一震,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高洁出尘的身影,若高天垂云般拈花微笑,复又垂目娓娓同他讲经说法。

他知道那人必不会复活,却从原随云身上看到太多那个人的投影,不论是初见时听到的琴声,还是如今这般幽远难测的神情,他从来不会刻意地去想那个人,但真的想起时却又还是觉得难受。不论那个人后来犯下何等罪过,变得怎样不堪,他总是年少时的至交好友,不惜犯戒也要陪他喝上三天三夜的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如何坚守正义想到这诸多往事还是不免伤怀,恰如南宫灵死时嘴边那抹惨烈的血迹,入梦时仍然触目惊心。

但这样的痛苦反而使他冷静下来,他突然便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荒谬性,一边追逐着罪犯的把柄一边递上新开的花束,这是怎样可笑的行为。他难道是期待相交日久后便能感化?他自嘲地想着,连原随云这般注重外在姿态的人都能冷脸将花扔回,而他自己却还沉浸在这样不切实际的脉脉温情中。

楚留香突然便缓缓开了口,因久未言语声音有些沙哑,“我却又记得佛经里的另一句话,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他直直看向原随云,也确信对方必能感知自己的目光,而对方唇边果然勾起一丝轻笑,平板地接道,“这句话在太上感应篇里亦找得到出处,前后连接起来正好是其有曾行恶事,后自改悔,久久必获福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这段话按照字面意思应是指人只要痛改前非总能转祸为福,但楚留香却于其中感受到一股无端的挑衅意味,他正要回击回去,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花满楼却柔声打断了,“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都是最自然不过的常理。但今日我们置身于这静谧花圃中却无端端地谈起善恶,不也辜负眼前风物么?”

原随云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淡泊姿态,道歉说,“但愿我们未伤了花公子的兴致。”

花满楼还是柔柔一笑,“兴致总是在那里的,只要心存热爱便不会被影响。”

原随云微笑颔首,楚留香也默然不语。他们便这样缓缓行回了各自的住处,花满楼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叫喊,无奈道,“看来我得先行一步了,我那位四条眉毛的朋友此刻倒似乎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寻我。”

原随云和楚留香自然都客气地让他速去,而于花满楼离开之后两个人的气氛便瞬间有些剑拔弩张了。楚留香自己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态何以发展到这种程度,要知道原随云以前都是背地里弄得手脚再多,表面上的功夫却必然是滴水不漏。他皱着眉头想道,难道是因为一开始那声错误的称呼么?

 

他们现在又绕回了早晨初见的那座桥上,那木盒仍拿在原随云手中,他漫不经心地将其打开,抚上于其中仍然栩栩如生的优昙,“与花公子一番谈话后我却是明白香帅为何对花公子念念不忘了。”

“自然如此,花公子于目盲之后尚且能保持着这颗对于万事万物的感恩热爱之心,既无不甘亦无怨怼,对旁人也总是乐善好施,宽和大度。当真是谦谦君子。”

原随云微笑着答道,“香帅对花公子的评价我十分赞同,也十分遗憾早年未与花公子为友。可惜如今就算是花公子说不晚,在下也是知道为时晚矣。”

楚留香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妙光芒,“原公子这话我却是不懂了。”

“香帅刚才说的那句话不就是这般意思么?”原随云淡然道,“香帅一心想见的不过是我入狱伏法,可惜了,香帅又想彰显正义又得顾及着灵芝姑娘和胡公子,当真是法理难以两全。连我都不得不为香帅一叹。”

他手心翻转,到底还是将那盒子扔给楚留香,“香帅既内心不信我之言,又何必行这些突兀之举?古有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之语,我与香帅虽未见得亲密若斯,却也并不需要这样的暧昧态度。”

语罢他便毫不犹豫走了,楚留香凝眸看向这仍然散发着芬芳的木盒,心绪却有些紊乱,本来以为想的十分清楚之事现在看来却还是一片混沌。

他默然收起这木盒,叹口气想着自己不若找胡铁花喝酒去,倒是完全省却这些烦扰了。

 

在另一栋小楼中,两个十分好奇的声音缠着花满楼问前问后,花满楼苦笑着说,“我本来是以为你们发现了什么金鹏王朝的线索才喊我,没想到却只是为了这些小说家言。”

陆小凤认真说道,此刻四条眉毛都十分俏皮地上翘,“这怎么能叫小说家言。你是当时没有去看香帅回来时原公子那担忧关切的情态,就一直在船上从凌晨站到傍晚夕阳将落,这怎么样都该是相当深厚的情谊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却觉得香帅和原公子之间的关系比我们想象中复杂的多。”

他叹了口气说,“我其实也能隐约感觉到原公子内心那份孤激,但这种隐而不发的幽暗其实是可以被开解的。便只是今早同游之际,我便能感觉到他的心境其实也平和很多,但……”

花满楼欲言又止,司空摘星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了,“说话也别说半截啊。”

“但香帅诸多言行却像是有意激化一般,推着原公子往另一条歧路上走。”

花满楼沉思许久,终还是审慎地说了出来。

陆小凤十分乍舌,“不至于吧……虽然我能理解不是每个盲人都能像你一样乐天知命,但是香帅也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士,为何要做故意揭人伤疤之举呢?”

“或许香帅也不是有意的。”花满楼微微偏过头,正是春风吹来的角度,窗前花朵迎风而摆,“这世上有太多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很多时候纵有心帮援却也是爱莫能助。”

 

二十七:尽欢


楚留香一踏入房门便发现房间里异乎寻常的安静,他第一反应就是胡铁花跑出去闲晃了,不然早就该爽朗地叫出声来,结果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胡铁花不仅一直在房间里而且对他勾了勾手指露出十分神秘的神色,他颇有些迷惑地走近了,心想今天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奇怪。

 

胡铁花压低了声音道,“喂,老臭虫你知道金老夫人的寿宴上来了一位贵客么?”

楚留香仔细想了一下,摊手道,“我觉得每位客都挺贵的,至少比我俩都贵。”

胡铁花一抖眉,“我很严肃的!”虽然他这个表情配合起来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忍俊不禁。“听说当朝一等侯狄小侯爷也来了。”

楚留香很想表示这个我几天前还在原随云的马车上就知道了好么!这位小侯爷行事那么张扬,侯府的标识简直快贴满了车队,凡是看得见的人,啊不对,看不见的人都知道这位爷来了。

但是看着胡铁花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楚留香又实在不好意思戳破,佯装惊讶道,“啊,他也来了?那是挺值得注意的。就是没想到这位小侯爷让你神魂颠倒到连酒都不喝的程度。”

 

他俩作为多年损友互相损是常事,按常理胡铁花肯定要气急败坏地损回来,结果胡铁花愣是沉了沉脸,还是很严肃地说,“我早上发现这位狄小侯爷跟一位我们的熟人在交流。”

“谁?”楚留香懒懒问道,“别告诉我又是原随云啊……”

“那倒不是,其实是金灵芝来着。诶不对,啥叫又是?你最近跟原随云有啥纠葛了?”胡铁花用十分怀疑的眼神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着讲了一通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经历,当然他心虚地省略了自己去送花又被人把花扔回来的细节,胡铁花听了后犀利指出:他连原随云和花满楼都分不清楚,老眼的确挺昏花的。楚留香虚心表示接受批评,但是现在还是把重点放回狄小侯爷和金灵芝身上好么……

 

然后胡铁花就说了一通自己早上的经历。

他早上发现楚留香不见了后很淡定地也自己去找酒喝了,结果正好撞上匆匆忙忙行路的金灵芝,他正兴高采烈地跟对方打招呼,结果金灵芝跟撞见陌生人似的,含糊地应了声就要走。他心里疑窦丛生,酒也不喝了就偷偷跟着金灵芝后面看她去做什么,然后就看她拐进了一座气派而幽静的别院,他看门口守卫挺森严的就寻了个树丛躲了起来,然后就隐约可以看见窗边有两个身影,一个是金灵芝,一个据他推测应该就是狄小侯爷狄青麟。感觉金灵芝还有递给狄青麟什么东西。

 

耐心地听胡铁花说完后,楚留香淡定问道“就只有这些吗?”

“之后金灵芝就直接回自己的房了,难道我还跟到她闺房里去?”胡铁花没好气地答。

“对对,花蝴蝶如此正人君子绝不屑于做这些事情。”楚留香十分严肃地点头,“但是你确定不是因为看到金姑娘和其他男人交谈就吃醋么?”

胡铁花一怔,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明明是因为觉得这个现象非常可疑才观察的。”

“关键这根本就没什么可疑的。”楚留香抽丝剥茧地分析道,“首先金姑娘是金家的小姐,狄小侯爷是金家的客人,金家的小姐去招待客人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其次,就算两人有啥私情,什么绣囊啊枕巾啊或者其他啥乱七八糟的,那也是人金姑娘自己的事,难不成你要代替金老夫人来选孙女婿?”

胡铁花窘红了脸,大声说道我才不关心谁是金老夫人的孙女婿呢,狄小侯爷爱当让他当去!

说着便嚷着自己要出门找酒喝了。

楚留香在心底笑了笑,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到底还是有些介意的,但是情之一字本就是最不可琢磨的,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便是形容情的变化莫测了。

他知道好友过不了多久肯定又可以开心的喝起酒来,而想到金灵芝那灵动活泼的面庞,又觉得假如她真的从对原随云的迷恋中走出来也是很好的。狄青麟虽然是视功名富贵如尘土的豪门浪荡子,喜爱的东西总归都是敞亮的,而非让人完全无法猜度的欲壑难填。

 

他想到这些便觉得早上的风波都没什么了,总归身边的人都还是安好幸福的,他懒懒想着从现在到晚上的寿宴还有段时间不如暂且歇下,便睡眼朦胧地躺下,结果不知道是因为胡铁花讲的故事还是怎么的,他梦中竟然梦见了狄青麟,还是一身雪白的衣裳,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这样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这个梦实在非常的奇怪。香帅判断道。

他心里起了几分玩笑之心,问着这个梦中的狄小侯爷,“不知道狄小侯爷对金老夫人的掌上明珠金灵芝姑娘有什么看法吗?”

 

“灵芝姑娘自然是娇艳可爱的。不知香帅为何问这个问题?”

一个声音非常有实感地传入楚留香耳朵中,楚留香打了一激灵,一睁眼便发现眼前的赫然便是白衣胜雪的狄小侯爷,看着他的冷淡神情倒是和梦中一模一样。

他心中叫苦,表面上还是潇洒的问道,“不知道狄小侯爷为何突然光临敝处?”

狄青麟漫不经心地抚过他桌上放着的白玉美人,“金学士与其他的世家子弟正于河边修禊,有人说这样的场合香帅也是应该参加的,我便过来寻你了。”

楚留香仍然颇为不解,“但这样的事随便遣个下人就可以了,何必劳动狄小侯爷亲自过来。”

狄青麟连眼皮都不抬便冷冷接道,“他们都热衷于风雅飘逸,我却只爱名马美人,在这些世家子弟眼里大概也是俗的很。所以便主动揽下来这件事。”他的唇边勾起一丝凉而淡的微笑,“却不知香帅原来与我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楚留香觉得这话真是相当的难以答复,索性转移了话题道,“那既然狄小侯爷已经到了,不若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恭敬不如从命。”狄青麟微微颔首,而楚留香则十分诡异地觉得明明对方说的是谦词怎么还是流露出一股凌人傲气呢……

 

他们便缓缓往回走,不论经过怎样优美的景致狄小侯爷都是一脸冷淡的表情,香帅在心里感慨道今天倒真是切实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与花公子同行就是无一不美无一不妙,与狄小侯爷同行则是万物皆为不值一看的凡景,当然他又一次选择性忽略十分难以概括的另一位……

路上狄小侯爷闲闲道,“我还是不解香帅为何问我有关金灵芝姑娘的问题?”

楚留香权衡了片刻后决定不把胡铁花供出来,坦然道,“是我偶然看见金姑娘和狄小侯爷交谈后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狄青麟倒也直率,“我来这里后的确一直是金姑娘在招待我,可惜金姑娘诚然娇艳可人我却是不愿耽误她的。”

楚留香奇道,“狄小侯爷此话怎讲?”

狄青麟随手折了一枝桃花,“我也算半个世家子弟,而世家子弟总是些被家族门第声望束缚的可怜之辈,所谓的志存高远无非是将其他珍贵事物都牺牲了只为了维持门楣不坠,哪有余兴来真的爱人?”

楚留香发现狄小侯爷着实是个相当有个性的直率之人,便问道,“那狄小侯爷是怎么看呢?”

狄青麟冷淡地一笑,“我只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二十八:修禊


他们这样说着便是已经到了河边,果然已经是坐了许多人,一个轻佻的声音笑道,“青麟你可总算是来了,我们都在赌你会故意错过几轮行酒呢?我赌两轮,本来你再不来就是要被罚酒的。”

狄青麟懒散地道,“按宫九你的性格不应该是求之不得么?”

楚留香心神电转,知道这位说话的人必然也是身份尊贵,不然也不会这样称呼狄青麟,只是宫九这名字也是奇怪的很,想必也不是其真实名姓。然后他便听到一温厚的声音含着笑意问候他,“好容易将香帅请来了,狄小侯爷和太平王世子两位便暂且歇歇这争论吧。”

他虽然早有预料另一位身份不凡,却未想到是王府中人,也笑道,“这样的争论我听着倒也觉得有趣。想来这位兄台便是这修禊雅事的主事者?”

一人翩翩走了过来,哪怕傍晚时分辨不得其面容却也能感受到明朗照人的风仪,令楚留香不由得心生好感。那人徐徐道,“此间主人必然是金学士,但金学士现在另有要事,故而虚长了几岁的在下便暂担其职,能邀到香帅前来当真不胜荣幸,便由在下领着香帅入座吧。”

说是入座便也只是休憩于溪边青石上,那人引着他入座时才微笑着介绍自己是无垢山庄的连城璧,久闻香帅之名今日终得一见实在幸甚。

 

楚留香心中一震,知道这便是自己曾经想着要结交的连公子了,虽然年纪也不过二十三四却已经是一派长者风范,萧肃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他宛若此间主人一般从容举杯道,“今日各位俊彦聚在此地也数难得,不免使人怀想昔年王右军修禊兰亭事,我辈虽只能徒慕古人风雅,但于此清泉茂林,众果竹柏相伴之时,不若也以流觞曲水畅叙幽情。”

他的微笑越发亲和,“若作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连公子定下的酒令我们自应是遵从的。”一个声音温柔接道,而楚留香定睛看过去,发现那竟是原随云,此刻他正坐在连城璧右席,两人皆是面目姣好的佳公子,这样看过去正如皎月之伴朗日,越发令人觉得赏心悦目。而之前的罅隙也是全无痕迹,他含笑对连城璧举杯,仿佛是对最亲近不过的挚友。

 

楚留香越看越觉得疑惑丛生,但是也懒的去深想了,耳旁倒是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欣喜地感叹道,“我早说嘛,萦空兄和连公子都是人中之杰,就算有什么误会化解后就好了。”

楚留香偏过头来,笑吟吟地道,“文兄,我与你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文之墨对楚留香也是颇为热情,“香帅方才萦空兄提出邀请你过来的时候我别提多高兴了,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你怎样的妙人?”

香帅开玩笑似的作揖,“惭愧,作诗不行,喝酒还是可以的。我赴这样风雅的聚会赴的少,还望文兄从旁帮抬着,省得闹了笑话。”

文之墨大概是江湖经验真的不够,完全没听出其中的玩笑意味,反而豪迈地一拍胸膛道,“这个就抱在我身上了,我先给你介绍介绍与坐各位啊。萦空兄与连公子你都认识了,坐萦空兄左手边的是洛阳的王公子,平素不常在江湖走动,但听闻于洛阳城内也是颇有风流盛名。然后便是狄小侯爷和太平王世子两位贵客,再就是六君子,巴山顾道人的衣钵弟子柳色青,世袭的杭州将军徐青藤,昔年暗器名家千手观音朱夫人的独生子朱白水,源记票号的少东主人称铁君子的杨开泰……”

他说的高兴楚留香却是听的半心半意,并非是他有意怠慢这位友人,实是因为那位一身绯衣的王公子突然接到了什么讯息后便匆匆离席,而过了片刻后原随云也跟着离席了,这便实在奇哉怪哉,令楚留香大生好奇之心。他半心半意地应和着,心里却是琢磨着自己也该找个理由去探查一番。

好巧不巧,正在他准备开口时那酒杯却飘到他面前,连城璧微笑道,“久闻香帅行事极雅,劫富之前都会余下书笺,不知此番又会有如何惊艳诗句?”

 

若搁着平时楚留香随口占诗也非难事,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在突兀离席的两人身上,还是被文之墨提醒才反应过来,只得无奈笑道,“真是不巧,我此刻却是恰好文思枯竭,只得自罚了。”他豪爽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后便想托故告辞,孰料连城璧却阻住了他,以温和却也不容抗拒的声音说道,“依着金谷酒数香帅却是还差两杯。”

楚留香这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恍惚过分,没有细想这金谷酒数具体所指,但他终究是潇洒盗帅,十分爽快地自斟自饮间两杯酒也下肚了。这时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可以去探查那两位行踪,飞身便行远了,自然也忽略了身后连城璧意味深长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方才罚下的三杯酒,他的运气格外地好,没走太远便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一个声音质地虽清越好听到底还是隐了几分叹息,“此番去,真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另一个声音则柔美秀气,便是原随云的,“未想到沈大侠虽已前去,令堂竟还是要阁下亲赴险地,这倒真是令人担忧了。”

楚留香边听边仔细思考所指之沈大侠为何人,以及那险地所指何地。他之前只觉得那绯衣公子是位普通风流浪荡子,如今看来对方身份定不寻常,所涉入之事想必也是件凶险异常的事情。

他正听的专心致志,突然闻得一苍老老叟厉声道,“不知是哪位君子躲在树后?不知敢否出来一见。”

以为此地尚有旁人,楚留香迅速回身,后颈却被一只手冰凉扣住,这只手的质地实在过于熟悉,他反而从容下来,微笑道,“我偶然行经此地却不知自己扰了原公子与王公子的雅兴,实在抱歉。”

 

二十九:秘辛


那扣住他的手自然是原随云的,他也别无二致地从容回道,“看来在下与香帅上一世定然结了许多缘分,无论到何处都能遇上。”

原随云十分优雅地便将手撤下了,但楚留香却确定对方必有更多杀招。只是他也是从生死边缘走惯了的人,不慌不忙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想来刚才那位老叟声音便是王公子发出来的,而原公子则趁对方不备之际迅即近身,这倒真是相当不错的配合。若方才落到原公子手上的不是我,想必已经毙于当场。”

他说的十分诚恳,好像只是在纯粹的夸奖着两人的配合,而那位一身绯衣的王公子方才都还只是十分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此刻倒是笑意盈盈,“承蒙香帅夸奖,不胜荣幸,只是我们方才不过是邀树后偷听之人出来一叙,香帅说的所谓毙于当场实在是过分骇然了。若早知是香帅我们相邀的方法只怕还要更加客气呢。”

这话虽然说的十分九曲十八弯,到底还是点明了楚留香方才正偷听的事实。若是一般的正人君子只怕现在已经是十分不好意思,但楚留香又怎是一般人,听了后也十分坦然地道,“两位若更客气些,我反而是置身无处,虽然是偶然行经到底还是有些只言片语飘到耳朵中去,可惜人的眼睛能闭耳朵却是不能闭的,我现在也是困扰的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倒并不怎么介意他偷听与否,原随云听了他这样欲盖弥彰的话后反而悠悠一叹,“这件事听去倒是没什么的,只是所涉之人实在是过于邪恶也过于危险,我与王兄算是少数几位知其真面目与近来计划的,虽有心以己身微薄之躯阻拦,还是不忍见其他武林同道去白白送死。”

 

楚留香心里自然是不大信的,按照这样的措辞倒显得眼前两位都是大公忘私之辈,这位王公子他虽然不了解,对于原随云还是十分知根知底的,对于罪恶之徒总是用巧妙办法姑息后收为己用,正义感可谓淡薄之至,对武林同道的体恤之心更是完全没有。

王怜花当然也看出他表情中的不屑,叹道,“这样的秘辛何必为外人道矣。旁人只知我是洛阳城中浪荡公子,想来便是身死大漠也只以为去了别处醉生梦死。”他的容貌本就生得极美,如此眼波流转之际倒是连楚留香都不免被惑住片刻,暗忖对方莫不真是为某一崇高目标忍辱负重。

其实某种意义上香帅想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原随云尚沉吟不语,王怜花却已经是要匆匆离去之态。楚留香对迷局冒险总是有种骨子里的跃跃欲试,在看到王怜花肃然行辞别之礼后横下心来,沉声道,“两位虽顾虑对手实力过于强横而不愿告诉我其中关节,我却以为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胜算。而我自己但遇不平之事便是一定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王公子不妨以实言相告,我纵是无法帮上什么忙也绝不会说出去。”

而他恳切相询的那位王公子还在犹豫,原随云却已经冷淡微笑道,“想来只要我在此处一刻,香帅心中的怀疑便多上一分,故而执意相询。可惜的是,我固然乐见你身亡倒也不愿见你死于穷凶极恶之辈手上,这样的场合我便不多呆而平空增加香帅心头疑云了。”

说着他便真的是拂袖而去,如流云一般来去无声。

 

风声簌簌,暮春时日楚留香却平白地感受到一股入骨寒意,不知是否是因对方离去时带起的风尘。

 

三十:几何


“想来你已经将柴玉关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楚留香了。”阴晦暗室中,一人低声发问。

“当然是他需要知道的。”另一个声音懒散回答道,只是很快他的声音中便多了几分尖锐意味,“但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全然赞同你让楚留香也来对抗柴玉关的提议,甚至不惜暴露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

那俊美如玉的面容凌厉起来也颇为慑人,只是另一人却还是默然坐在灯下,眉目勾勒着些许难解的沉郁,许久方缓缓道,“你和沈浪联手对上柴玉关便有十足的把握么?”

“自然没有,但……”

另一人却打断了,“既然总是九死无生之局,多一个人去给柴玉关多点不痛快也是好的。何况,”他一顿,唇边浮起一丝嘲讽意味,“只要你在方才的谈话中引导得当,楚留香便定然相信你是受我所迫方将这些秘辛倾吐出来,之前金灵芝让他去极乐宫偷蟠桃,他不也是全心全意相信着金灵芝的无辜?”

 

这灯下两人自然便是原随云与王怜花,而这暗室则是金家几百个暗格中的一个。

王怜花此刻仍然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同盟,毋庸置疑,刚才被撞破谈话到后来将快活王的真相告诉楚留香都是他们同谋布下之局。虽然他母亲的来信十分突兀,但也没有完全出乎意料,他很早就想到让沈浪单身赴会绝不是她母亲隐忍多年后一朝复仇的风格。倒是原随云当着楚留香面的离席令他陡然变色,作为知道蝙蝠岛真相的一员他当然明了这两人其实是怎样的微妙关系,故而他正欲质问时,原随云却提出不妨让楚留香也去与快活王战上一战。

对方笃定声称楚留香必然会心生疑虑而出来查探,虽然以他们的机变不让楚留香找到也是十分容易的,但总没有将计就计把对方也拖下水来的好。

这提议来的十分突然且所涉甚多,王怜花自然不会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冷静地提出反对意见,诸如若楚留香行事不慎反而破坏复仇大计,或者事成之后与沈浪联手起来又成大患的可能。

但便在他们推演辩驳之际,楚留香却已经来了,迫使他只得暂且采用原随云之法。

 

现在王怜花自然知道那个时间差无外乎也是原随云之前便想好的,虽然他知道对方提议确有一定道理,被算计着做事到底还是让人不快。听了原随云的解释后,他冷淡问道,“我当然懂得怎样将自己摘出去,只是你当真没有想过沈浪和楚留香联手后的隐患?”

原随云却是笑吟吟反问道,“之前王公子在我面前都是纯孝事父的口吻,现在大仇人尚未除去却已经考虑起了将来如何对付自己的父亲?”

王怜花内心呵呵了,家父什么的提个两三次就当情趣算了,你要是真把这个称呼当真才见鬼了好么……

当然原公子作为盲人是见不到鬼的,所以很快也体贴地换了冷静姿态,漫然道,“我当然考虑过这些隐患,但一来你那位沈大侠对我及蝙蝠岛一无所知,而我这边楚留香对只见得到你洛阳翩翩佳公子的表象,相反的,我们对这两位却是相当知根知底。二来,生死未卜之局中还是不要考虑之后的琐碎事宜比较好。”

 

王怜花其实心中倒也没对沈楚二人真的有多少忌惮,不过是寻个由头兴师问罪罢了,而现在木已成舟更没有多少执泥的必要。他本就是得舍之间都十分果决的枭雄,也平和叙道,“大概就是事已至此了,我旬日之内就要出发,之前还要将此事回禀家母,故而现在也没有多少时间多说闲话,恐怕此回是真的告辞了。”

再没有上一次的温情脉脉甚而依依惜别之意,此番两人的对话皆利如兵刃,是直接的大战将至的意味。原随云的声音虽轻却也尽含不可更改的决绝之意,“我此番也会与你同去,还请劳烦王兄将这也一并回禀了。”

横生的枝节如此之多,王怜花反而是摇头笑了起来,“原兄,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沈浪与快活王都有似海深仇,香帅是一贯的古道热肠,你却是怎么也急着送死起来?”

原随云平稳地回答,“总还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总是有我行事的原因的,王兄只要安心报仇便是。”

王怜花知道自己的盟友从来对真实目的讳之莫深,便也知情识趣地不去深究了。回复了一贯雍容高雅的风度后,他便微笑着道别。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是没有更多时间在这华宴上继续盘桓的,便只能劳驾原兄将我这一份也一起享用了罢。”

“承君吉言。”原随云长揖为礼,是标准的目送人远去的姿态。同样标准的则是他眼中的死寂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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